御書房。
“報——”
埋首於御案奏摺中的景慕帝頭也不擡淡道,“進來。”
一個黑衣勁裝的男子疾步走了進來,單膝着地,急聲稟道,“陛下,太子率大軍開拔回京了。”
景慕帝執筆的手一頓,擰眉擡頭,問道,“怎麼會突然回京?邊疆事了了?”
黑衣男子搖了搖頭,“未曾。”
“既沒了如何會突然無緣無故的回京?”景慕帝心中頓時閃過一抹不安,蹙眉凝聲問道。
黑衣男子想了想,低眉垂眼道,“聽說太子回京前曾於帳篷內大發雷霆。”
景慕帝聞言倒是一訝,“可知所爲何事?”
“倒是不知,”黑衣男子搖頭,“一般太子於帳篷內議事的時候,都會將周遭的人遠遠遣走,影衛們根本無法靠近。”
景慕帝聽罷面露不虞,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便按下心中不滿,沉聲吩咐道,“速派人去詢問原因。”
“喏!”黑衣男子應了一聲,起身。
卻不過剛走到門口便聽背後響起一道冰冷的嗓音,“若太子當真有不軌之心,汝等無須再報,直接憑朕之前的密旨,將人先行拿下!如若反抗,死傷勿論!”
黑衣男子聞聲陡然一寒,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忙不迭推門離開,徒留下一臉森寒的景慕帝坐在座位上也不知在想什麼。
是夜,夜黑風高,無星無月。
雖一怒之下拔軍回京,但太子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發虛的,因而儘管在白日裡表現的還算鎮定,但每每一到夜晚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若往常一般,他今晚睡的還是帳篷。相較於剛從京中過來的那會,他如今已是十分習慣這佈置簡陋,動不動就漏風的帳篷了。這事若是放在以前只怕想也不敢想。畢竟他雖自小不受父皇寵愛,但他好歹是皇后的嫡子,又是父皇唯一的兒子,自然是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着長大的。
儘管後來在幕僚的建議下,他爲了在父皇面前營造出一個勤奮節儉的好形象,刻意從簡了自己的衣食住行,但畢竟是天潢貴胄,那就是再從簡也是精細且精緻的。因而剛到這邊疆的時候,他不僅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甚至連飯都吃不下。相比於帝京,這邊疆的伙食就算規格再高,在他看來也實在是太粗糙了些。
不是沒有後悔過,也不是沒有打過退堂鼓,可想到有朝一日父皇能對自己刮目相看,他到底還是生生忍下了,卻怎料這一切不過是他在癡心妄想!
這一刻過往的一切仿若流沙一般漫過太子心頭,這其中有景慕帝冷漠不近人情的臉,有母后背地裡偷偷掉落的眼淚,有宮人婢女們私下裡的竊竊私語,有大臣們滿是憐憫的眸光……種種的種種,構成一副慘淡的童年畫卷,他於其中徜徉,只覺滿心皆是苦澀。
正在這時,一道極其細微的刀劍出鞘聲於這寂寂黑夜中噌然響起,緊跟着便是刀鋒破空割開帳篷的聲音。
太子悚然一驚,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一躍而起,在他躍起的同時腳尖一踢,靠着牀頭的寶劍便“噌”然出鞘,他操手將那飛騰而起來的利劍握於手中,擺出迎戰的姿勢冷冷睇着那羣不速之客,道,“來者何人?”
帳篷內只一盞油燈,上面有拇指大小的一丁點火苗,火光熹微,隱隱照出十來個身影,皆是黑衣蒙面,手持利刃。
聽聞太子的問話,其中一領頭模樣的男子當先越衆而出,從懷中掏出一道金冊來,一板一眼道,“吾等乃陛下暗衛,奉命請太子回京。”
太子聞言握劍的手一緊,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問道,“不知父皇召本太子回宮所爲何事?”
那領頭男子搖了搖頭,平板無波道,“屬下不知,屬下只是奉命行事。”
太子聞言一顆心沉了又沉,面上仍佯裝鎮定道,“既如此,爾等先行回去覆命,本宮正好有事要回京,不日便到。”
那男子卻仍舊搖頭,“恕難從命。陛下有令,太子見密旨後,即刻卸下一切軍務,隨吾等一同回京,不得有絲毫延誤。”
太子聞言持劍後退半步,凝聲一字字問道,“若是我不從呢?”如今他手上最大的資本便是這支軍隊了,若是被卸下軍務,那豈不成了刀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若有反抗,死傷勿論!”男子聲音寒涼道。
“噌!”“噌!”“噌!”
他話音剛落,帳篷內便響起整齊劃一的刀劍出鞘聲。
帳篷內先是窒了一窒。
隨後便響起瘋狂的大笑聲。
多日的焦躁不安,一夜的苦澀難眠,滿心的悲憤仇恨在這一刻終皆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好!好一個死傷勿論!好一個死傷勿論!真不愧是我的好父皇!夠冷血!夠無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領頭男子見他突然癲狂大笑,眸光微閃,又上前一步道,“不要試圖負隅頑抗了,太子,難道您真的想背上謀反之名麼?”
“不反抗難道等死麼?本太子便是真的謀反那也是被逼的!”太子聞言卻是揮劍一指那男子,肅殺道,“想捉拿本太子?爾等便來試試可有這個本事!”
領頭男子這纔不再多說,提劍便上,他後面的十來個黑衣蒙面人也俱是提劍朝太子攻來。太子一個側身避開那領頭男子的劍鋒,飛身一踹,將迎面而來的一個蒙面人當擋箭牌一般給直踹了出去,人跟在其後便朝帳篷外掠去。
“不好!快攔住他!”
“來人,有刺客!”
兩聲暴喝同時響起,跟着便是刀光劍影,火光耀天。刀劍相擊聲,吶喊聲,呼救聲,呻吟聲交織在一起,直到很久都沒有停歇下去。
這一夜的太子大營註定無法平靜。
京都,御書房。
“砰——”的一聲巨響,御書房的鏤花木門忽然被一把撞了開來。那撞門的力道如此之大,差點沒將那門給直接撞掉下來。一時便只聞木門顫巍,吱呀作響。
埋首於公務的景慕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嚇了一跳,手上猛地就是一個哆嗦,剛吸飽墨汁的筆尖跟着一顫,一大滴墨水便滴在了剛剛鋪開來的奏摺上。
景慕帝眉頭一擰,將那紫毫筆往墨臺上重重一摔,厲聲呵斥道,“慌慌張張的是要敢死麼!”
那撞進門來的黑衣男子卻是跪倒在地,驚呼道,“大事不好了陛下!派去見太子人不僅有去無回,我們一早埋在太子身邊的人也全部都斷了消息!”
“此時當真?!”景慕帝聞言猛的站起身,一臉震驚道。
黑衣男子滿臉煞白,“千真萬確啊,陛下。屬下已反覆派人去聯繫了,可兩邊的人卻好似同時消失了一般,怎麼都無法再聯繫上。而且據下面的探子來報,太子的大軍突然改慢行爲急行,如今正急速朝京都逼近呢!”
“該死的,他這是想做什麼?!是真的要造反逼宮不成?”景慕帝鐵青着一張臉狠狠捶着御案,咬牙切齒罵道,“他倒是好大的膽子!可他也不想想,他所擁有的這一切到底是誰給他的,竟還妄圖挑戰天威!這大逆不道的畜生!”
“陛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黑衣男子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問。
景慕帝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卻是沉默良久,這才一擺手讓那黑衣男子退下,隨後揚聲朝外面吩咐道,“來人,擬旨!”
此時的太子和景慕帝都不會想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已然落入他人設下的局中……
“太子半夜遇景慕帝影衛襲擊,大怒。”鳳凰百無聊賴的翻着手上最新收到的消息,隨口讀道。因爲之前受驚過度,這幾日她便沒有再進宮,而是一直在府中修養着,又因最近天天下雨,更是連寢宮門都無法出,這久了未免有些無聊,即便每日有最新的消息也不能徹底打發這種無聊。
皇北天剛走到門口便聽到鳳凰無精打采的聲音,不由莞爾一笑,“你既沒精神,還看這勞子東西做什麼?”
鳳凰沒好氣的將帛紙往旁邊一摔,癱倒在藤椅上,翻白眼道,“要不然做什麼?吃了睡,睡了吃?”
“誰讓你自己不當心?要不然至於整日被困在府裡麼?”皇北天哭笑不得的責備道,“你說你都這麼大個人了,不僅差點摔一跤,還把自己驚成這樣,就這樣你還好意思整日裡嚷着讓我別將你當個瓷娃娃?”
鳳凰隨手從矮几上拿了蘋果一把塞進他嘴裡,不耐煩道,“行了啊你,這都多少天了,你還天天說,天天說,膩不膩啊!”
皇北天將蘋果拿下來,伸手擰了一下鳳凰的臉蛋,“問題是我天天說,你放心裡了沒有?”
“怎麼沒放心裡?沒看到我現在多乖?我如今可真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鳳凰做了個誇張的手勢道。
“那我讓你在牀上好好休息,你怎麼又起來了?”皇北天仍舊指責道。
鳳凰聞言抱着腦袋呻吟,“我這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能有十個時辰都躺在牀上,人都要躺傻了好嘛!”
“怎麼會躺傻?不是有人會給你說笑逗趣麼?”皇北天瞅她一眼,涼颼颼道。
鳳凰抱着腦袋的手一僵,半晌才無語的放下手,嘆了口氣,“你別整日裡醋勁這麼大行不行?李慕不就來過那麼一次,最後還是被你給瞪走的,你還想怎麼樣?”
皇北天不滿的哼卿,“他對你圖謀不軌。”
“我沒看出來,我就看出你對我圖謀不軌了!”鳳凰翻了個白眼,伸手將一旁的帛紙拿了拍在皇北天的臉上,“少廢話,談正事。”
皇北天伸手將那帛紙拿下來,扯了扯嘴角,“有什麼好談的,你不是都猜到了麼?”
鳳凰一挑眉毛,“這麼說,那夜襲擊太子的影衛果然是你們的人假扮的?”
皇北天聳了聳肩,沒否認。
鳳凰想了想,又問,“我記得太子身邊有埋伏景慕帝真正的影衛,人呢?”
皇北天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鳳凰見狀失笑,“這麼說來,景慕帝派去詢問太子的使者也是被你們幹掉的?”
“飄帶人在路上劫殺的,”皇北天輕描淡寫道。在說這話的時候,他手中正拿着小刀在削之前鳳凰塞他嘴裡的那個蘋果的皮,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那模樣就好似這纔是頂頂重要的事情一般。
鳳凰有些無語的看了他片刻,這才道,“我現在倒是有點可憐這太子和景慕帝了。他們如今一直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不說,對方還完全沒將他們給放在眼裡。”
皇北天聞言頷首微笑,“過獎。”
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