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驟然而臨,一切都帶上了黑暗的朦朧之色。月亮逐漸從雲層中露出臉來,流水般的光亮輕緩地泄下來。夜色和月光,都來得太過突然,讓人還來不及適應。
許沫晨揉揉眼,驚訝於那箜篌的華美。古琴重在古樸深沉,古箏則偏於弦律調和,音色柔美。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等華美高貴的樂器。看來貴重,卻又不至於令人疏遠。
琴音飄逸,綿延不絕之感,賽過餘音繞樑,令人酣暢淋漓。曲調雖然悲愴,聽來卻並不令人哀婉絕望。
尹紹林見她仰頭不動,亦是擡頭張望。夜空中一輪皎潔的明月,被青梅樹隱約遮擋。月光格外柔和,潔白若碧玉。美是很美,可似乎也不至於令人神往到久久挪不開目光的地步。
他忍不住訥訥問道:“沫晨,這月光,有什麼不對嗎?”
“嗯?”許沫晨的思緒被拉回來,反倒疑惑地看向他,“你沒看到有個箜篌嗎?”
“箜篌?”尹紹林瞪大雙眼,搖搖頭,“什麼箜篌?我就看到青梅樹梢上,有個大月亮。此外,還有什麼?”
許沫晨覺得更加奇怪,怎麼會這樣?她仰頭再望去,空中飄散過點點金光,月光穿過樹梢漏下來。大玉盤高掛在夜空頂上,風拂動樹葉,輕輕飄搖。再也不見剛剛那箜篌的身影,連一根金色的琴絃都沒有。
“怎麼會?”許沫晨驚訝地叫道,“我剛剛明明看見了的,怎麼眨眼就沒有了!”
“箜篌?你剛剛看到箜篌了?不會是,看花眼了吧?”尹紹林亦覺得此事頗爲詭異,疑點多多。
“不可能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箜篌的模樣。有一個鳳凰首,是的,那鳳凰做得出神入化,栩栩如生。我見過那麼多樂器,還從未見過這樣華美高貴的。”許沫晨認真回憶道,之前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爲何,突然就消失了?”尹紹林說出心中的疑惑,爲何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到過?
許沫晨感到有些失落:“我也不知道爲何。”她暗自思量,都說知音難覓,這等上乘的琴藝,簡直賽過駱戎舒,甚至比那個梵詩錦都還要更勝一籌。她有生之年,能夠聽聞到如此一曲,已然足矣。只是,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那琴音中,帶着一種揮之不去的惆悵和期待。沒有絕望,哀而不傷,卻能令人痛徹心扉。這樣的傷痛,定是彈奏之人內心極苦才能演奏出來。
“你沒事吧?”尹紹林見她面帶痛苦之色,關切地問道。
許沫晨搖搖頭:“許是聽那琴音所致吧,那曲子中,有一股太過強大的怨氣和悲慟。”
兩人說着,從石湖鎮大道方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尹紹林警覺地拉過許沫晨,飛身而上,躲在青梅樹中。
腳步聲近,來者便是之前在客棧中吃飯的幾個白衣男子。幾人腳步匆忙,趕到青梅樹下停止不前。
“師兄,你就這麼相信那浪漢的話?”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質問道。
許沫晨辨識出,就是飯桌上率先出去詢問的那個年輕男子。
“我想應該就是這裡了,他說是從樹下的說書先生處聽來,應該不會有錯了。”成熟穩重的聲音回答道,“不過,要想尋到結界的入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做到的。”
“大師兄說得有道理,關於石湖的傳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此番我們前來,就是查探虛實。我看,我們還是先探明情況,向閣主彙報了再說吧。”一個女子果斷決絕的聲音出現,帶一絲不可抗拒。
幾個人商議片刻,在青梅樹周圍來回巡視了數圈,卻似乎沒有發覺什麼異樣,亦開始犯愁。
“這封印,怎麼會這般不留痕跡?”
“看來,只能由閣主出面來看看了。”
聲音逐漸弱下去,離去的腳步聲亦變弱。待他們走遠後,許沫晨才畏首畏尾地探出頭來張望。確認幾人已經離去,便安心拍拍身旁的尹紹林:“小和尚,他們走了,出來吧。”
手伸過去,也沒怎麼注意,拍到光頭上,滑溜的感覺上手才猛然反應過來。尹紹林倒沒什麼反應一般,動也不動,亦不搭理許沫晨。
片刻,她覺得有些奇怪了,將目光從遠處的大道上收回來。小和尚正專心致志地研究着樹杈上的葉子,時不時撥弄兩三下,不知道在做什麼。
許沫晨伸手碰碰他:“哎,小和尚,你在做什麼呢?”
尹紹林依舊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對她的詢問置若枉然。左手翻動樹葉,右手在身邊比劃着什麼圖案。
許沫晨有些無奈,第一次領悟到什麼叫“一心一意”了。
見他十分認真,觀察樹葉,然後嘴裡嘟囔唸叨什麼,在右手比劃出各種圖案。許沫晨看過去,感覺那圖案似乎有幾分眼熟。細看去卻又不知道是什麼,形狀有點像封印術。
她正思索着,腳下的樹杈猛然凹陷下去,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往下墜。
驚叫一聲,本能地伸手四處狂抓,欲逮住樹杈穩住身子。雙手左右亂抓,卻是什麼都沒撈到。
尹紹林亦沒料到突發而來的變故,慌亂中一把抓住許沫晨的手。另一隻手往旁邊的樹幹上抓。
不料,整個空間都陷落一般,樹幹也隨之而落,抓不住任何東西。
“是結界被開啓了,別怕。”尹紹林擲地有聲地叫道,想讓許沫晨安下心來。
兩人隨着陷落的樹幹一直往下墜,天旋地轉,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整個身子,沉重地往下掉。不知下落了多長時間,最後重重地摔在地面之上。
許沫晨只覺得頭腦沉重,眼前漆黑。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股寒意襲遍全身。她冷得直哆嗦,雙手來回揉搓着雙臂,雙腳不自覺地彎曲,蜷縮着身子。
意識逐漸清醒,努力睜開眼睛,耀眼的白光刺目而來。她趕緊閉上雙目,伸手輕輕揉了揉,微微遮擋在眉梢。試着再次睜開,映入眼簾的是潔白如玉的蒼穹。待定睛仔細看去,才發覺頭頂白綢竟然是寒冰!
翻身而起,坐立而望。四周全是皚皚白冰,身下亦是寒冰千尺。許沫晨驚訝不已,涼意頓時傳遍周身。回憶起之前的情景,自己是從青梅樹上墜落。下墜的時候,依稀記得尹紹林說,是結界開啓了。
猛然想起小和尚,她趕緊四下張望。尹紹林正仰面朝天地躺在相距不遠的地方,身下寒冰微微融化,稍微凹陷下去。
許沫晨站起身來,想挪動腳步走過去。稍稍一使勁兒,整個身子卻是不聽使喚地滑了出去,失去平衡。她搖搖晃晃地向前衝去,直到撞上橫躺的尹紹林,才被阻攔停了下來。整個人順勢,倒了下去,壓在尹紹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