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城隨意遊蕩了幾個時辰,終於等到白晝消散了。越是靠近立冬的日子,天氣就越是寒冷。若是往年,許沫晨此刻定是在桃花峪的小黑屋內,對着那碗粘稠的藥,死死皺眉。
任柳知總是嘲笑她,身爲一個大夫,卻對吃藥痛不欲生。試想當初神農嘗百草,多麼偉大的犧牲淨勝。許沫晨既然要立志做一代名醫,就要拿出不怕死的精神。
奈何,即便她使出殺手鐗,許沫晨也把眉頭擰成一大團,咬緊牙關,恨不能一把將藥碗倒掉。等到那藥汁一點一滴滲透進去,苦澀難耐,終於灌入腸胃了,她則立馬抓住一大把白砂糖,塞得滿滿一口,掩蓋那苦澀之味。
不過,若是駱戎舒在場,情況則完全不同了。
許沫晨會接過駱戎舒手中的藥碗,一口一口嚥下去。眉頭自然緊皺,卻是一聲不吭,咕嚕咕嚕直往下灌。一口氣灌完之後,一溜煙跑掉。待見不到駱戎舒的身影了,便將隨身帶着的白砂糖統統塞進嘴裡。弄得滿嘴的白顆粒,看的任柳知捧腹大笑。
每每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兩個人都忍不住抱頭大笑。如今想來,反倒是披上了一層蒼涼。
咕嚕在她懷中睡得酣暢,酒足飯飽,別無所求。它便乖乖地趴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能夠遮風擋雨,何樂而不爲?
許沫晨有幾分無奈地摸摸懷中的絨毛,將身子隱匿在檐角的陰影之中。秋季末尾的暗夜,空無一物,只餘一片黑色綢緞,鋪天蓋地。
夜空無風,陰冷的空氣中偶見幾個過路人。時辰並非很晚,只是時節變換,天黑得早了。加上冷氣襲擊,浩劫過後,人們便都早早返回家中,閉門不出了。
整個青州,又陷入了暗夜的蕭條之中。
那一圈城牆,依舊莊嚴肅穆地聳立在那裡,紋絲不動。宮門已經關閉,城內有兩隊侍衛看守,以應對那些要出宮辦事的下人。
許沫晨輕輕一點足,飛身而上,輕而易舉停落在宮牆一角。她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桃花峪弟子了,靈力道行,長進了不少。當初聽到古引介紹皇城內鎮守龍紋玉璽的地方,設置瞭如此多的陷進,她大吃一驚。如今再回頭想去,不忍莞爾。
對於一般的修行弟子,當然十分困難。可若是對姥姆這樣的高手,就顯得有些寒磣了。
暗夜中,她隱去身子,目視着皇城內外的燈火輝煌。
夜燈初上,偶爾有一兩個人影穿梭在街道中。星星點點的燈火,像極了夏季的夜空。她突然放鬆,坐在牆頭,注視着萬家燈火。
一覽無遺,果真是觀景的好地方。
她不禁在心中暗自讚歎,白晝有白晝的美好,可以看清各種風光景色。但如今的她,越來越偏愛於暗夜。不知是真的因爲,加入了玲瓏閣的緣故麼?世人總是將仙界正道與潔白聯繫,把幽冥墮落魔鬼與黑暗捆綁。殊不知,白晝中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慘案,亦清晰可見。
如此一來,反倒不如這黑暗來得暢快公平。將一切都淹沒其中,包裹滲透。骯髒的,潔淨的,純白的,漆黑的,無一不被囊括。
“嗯?”許沫晨微微一驚,發出一聲低沉的疑惑。
她突然看到一抹白色,在房間跳躍行走,速度極快,一閃而過。待她再仔細看過去,卻又空無一物了。速度之快,甚至令她自己都懷疑,是眼睛看花了。
宮牆內的侍衛交接班後,邁着整齊如一的步伐,來回巡夜。
許沫晨緩一口氣,放眼望過去。一排排齊整的宮殿,沿着中軸線對稱分佈,一派莊嚴肅穆。每一幢宮殿,都已掌燈。比起宮牆外的民間百姓,多了一種肅穆嚴厲,少了幾分溫馨。
默唸幾句咒語,菩提子便感應了方位,金色光亮一閃而過,被遮擋在許沫晨手掌下。咕嚕從她懷中使勁兒探出一個頭來,兩個眼睛上下打量一番。許沫晨手掌一使力,將它按了回去。
“好好呆着,這可是皇城。萬一被人發現了,私闖皇宮,死罪一條。”許沫晨狠狠責罵它一聲,小東西便立馬老老實實縮了回去,不再動彈。
皇城之內,一牆之隔,卻是富麗堂皇和斷壁殘垣的差距。牆外有飢餓寒冷,裡面卻是錦衣玉食。
再次走進這個地方,許沫晨不禁想起了白熙公主和白逸。那個悲嘆命運的女子,身爲皇族,在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還有推卸不掉的責任。若是之前這一切不曾發生,恐怕她如今,已然是尤商王妃了吧。
其實有時候,許沫晨搞不懂,爲什麼和平要用和親來換取?世間男子,一邊用紅顏禍水來指責女子,另一邊,卻又用她們的容貌和肉體,去換取虛榮和安寧。這是多麼虛僞和諷刺?
她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點足飛身,輕盈而上,隨着菩提子的指引方向而去。金黃色乃七色之三,在人間象徵着高貴富足,是皇族的代表,同樣也是錦衣玉食的象徵。
無數人爲之傾倒,卻有人身在其中,恨在其身。
尋着那抹金黃,許沫晨輕盈的身子跳躍在房屋檐角上,迅速越過,留下一道一道若有似無的弧線。
最後,戒指上的菩提子光芒凝聚,停留在一處偏殿。許沫晨落腳在那裡,輕身飛下,隱藏在陰影之中。
四下一片寂靜,殿門前有兩個宮女守門,穿着打扮看來,是一等宮女。
許沫晨微微皺眉,想不到,這個白慕晗對孟斕,竟然如此上心,一等宮女守門,太奢華了一點吧。
不待她多想,裡面順次魚貫而出一隊宮女,各個衣着光鮮,溢彩流光。面容是如一整齊地小心謹慎,最後一個走出來的,回身去關上殿門,帶着幾縷擔憂之色。最後只無奈嘆口氣,跟着其他的宮女一同撤離。
許沫晨不禁有些奇怪,白慕晗和孟斕都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了?想起剛剛那宮女的神色,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微微皺眉,點足移身,咒語出,隱去身形,悄悄走到側窗邊。
貼耳過去,裡面卻是沒有聲響。她心頭泛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伸出食指,對着紙窗輕輕一戳,屋內的光線,頓時流*來。一道細小的光芒,照射在她臉上。
眼睛對準那小孔,許沫晨側身上去,查看屋內情況。
裡面的擺設,看去有幾分眼熟。桌椅看來平淡無奇,只中央上方的一把紅木椅顯得珍貴些。書櫥邊還懸掛了一幅水墨畫,上面是蓮葉田田綿延不絕,一個笑容燦爛的女子,撐起木槳,微微張着櫻桃小嘴。紅潤的嘴脣中,隱約露出潔白的牙齒。畫功深厚,栩栩如生,宛如能夠聽到女子清亮的歌聲傳來,悅耳動聽,令人神清氣爽。
許沫晨微微一愣,方纔想起。那畫面,不就是他們初遇到孟楓兄妹時候的場景麼?滿池的荷葉,花朵點綴其中,孟斕歌聲動聽,引人入勝。想不到,白慕晗竟然如此用心,命人畫出這景象。
那折水結界,恐怕畫師從未前往過,卻能做到如此栩栩如生,着實難得。許沫晨不禁在心中暗自誇讚一番,產生了一點好奇,此畫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目光流轉,掃視一週房內的佈置,亦有幾分眼熟。仔細想去,卻是孟斕當時在結界里居住的房間模樣!她去過的次數不多,卻唯獨對那紅木椅記憶深刻。在衆多普通廉價的傢俱中,獨獨有這麼一件貴重的東西,也的確太顯眼。
“你爲什麼不同意!”
一個凌厲的聲音,終於按捺不住,從屋內傳來。
許沫晨一怔,往日那個翩翩王侯的白慕晗浮現在眼前。黃袍加身,滿臉嚴肅。她注意到,白慕晗臉上的神色,十分複雜。不解,疑惑,憤怒,憐愛,還有一絲無奈和怨恨,輪番出現,交替錯綜。
“我們不適合。”女子恬淡雅靜的聲音,沉穩如初,絲毫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凌厲震懾到。
聽着那聲音,許沫晨甚至能夠想象出孟斕平靜的樣子。如今她背對着側窗,與白慕晗相對而立。兩個人站在中間,誰都沒有坐下的意思。僵持的氣氛,又重新充斥了整個宮殿。
“爲何!就憑一句不合適?”白慕晗突然軟化,走過去,雙手抱住女子的兩臂,“只要你答應朕,無論如何,朕都會幫你尋到兄長的。”
一驚,許沫晨用懷疑的眼光上下打量那身着龍袍的男子。他竟然用孟楓作爲條件,要孟斕嫁給他?難道他不知道孟楓一驚死了?他是皇族,又跟林迅昭明寺一道,重建人間,修補幽冥結界,怎麼會不知道?
許沫晨冷笑,世間男子,竟然用謊言來騙取自己所爲的愛情,何其自私?
“爲什麼?”孟斕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抽泣。
“不要問爲什麼,我愛你,相信我。”白慕晗有幾分激動,甚至拋棄了象徵身份的稱呼,雙手緊緊抱住她,“曾經你就在我身邊,是上天賜給我的幸福。如今,蒼天開眼,終於又把你賜還給我了。不要離開我,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放手了!”
他的話語顯得有幾分凌亂,卻帶着苦澀和傷痛。許沫晨聽得出來,那是真心的傷痛,簡直痛不欲生。
片刻,女子突然猛然推開他:“不!我不是你的璃兒!我看清楚!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女子的聲音中,亦十分苦澀。晶瑩的東西,從她眼角滑落,滴在旁邊的椅子邊。
許沫晨一頓,身子僵硬。
“爲何!”白慕晗忘乎所以,怒吼一聲,“我不准你離開!無論什麼原因,離那個男人遠點兒!”
說罷,他霸道地拉過那女子,狠狠送上一個吻。雙脣相觸,女子極度反抗,雙手卻被他狠狠按住,動彈不得。他霸道地索取,撬開女子的紅脣,舌頭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女子掙扎,卻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嗯嗯聲。
女子狠心,猛然,男子感到疼痛,突然清醒過來,鬆開了懷中的人,舌尖被她咬出血來。
“對,對不起。”白慕晗帶着歉意,看着那淡薄的身子。
女子不搭理他,獨自坐到椅子上,傷心抽泣起來。
白慕晗愣愣,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