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澤淵出來,已經過去五天了。冷意又加重了幾分,連幽陰澤的樹木,都開始凋零。有的妖獸甚至開始囤積食物,仍舊過着冬眠的生活。冬天實在太過寒冷,倒不如躲在洞穴中場面。
玲瓏閣有苗無疆看管,一切都打理得十分妥當。他本來要許沫晨參與接任儀式,將千蝶令正式傳給她。許沫晨卻不願,她心中記掛着葉誠所說之事。目前,駱戎舒的事情纔是最重要的。
人間七子,無論如何,她都要找到這七個人。最後一個神的七魄麼?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苗無疆聽了許沫晨的訴說,雖然沒有明說,卻很明顯不大相信。對於神族魂魄不滅的說法,着實難以令人信服。如果神族魂魄真的不滅,爲何不能輪迴重生?
他這個問題,倒是把許沫晨問住了。
“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試一試。”許沫晨下定決心,最後還是這句話。
苗無疆無奈搖頭,只得同意,放她離去。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叫許沫晨一定要通知他。雖然她體內的妖靈被解封了,靈力比起過去,亦增大了不止十倍,放眼三界,也無多少人能夠傷她。可惜,人心難測,她終究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苗無疆如何能放心?
許沫晨信誓旦旦同意,說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彙報一下情況。苗無疆眼中方纔流露出一絲欣慰來。他說着要打探打探人界的情況,再幫許沫晨收拾一下行囊。這一拖,便是五天。許沫晨自然也不十分着急,她趁着這幾天,安心在千蝶殿中研究那千年菩提子。
在葉誠的幫忙下,她將那菩提子施法圈禁縮小,作成寶石妝,鑲嵌成戒指,戴在手上,以防不甚掉落。葉誠那日,一股腦將菩提子的所有口訣都告訴了許沫晨,她哪裡能夠記得過來?便趁這幾日,好生溫習了一番。將每一種口訣都熟稔於心,每種法力都嘗試了一遍。
幾天下來,她才真正明白了菩提子的厲害之處。千年菩提子,乍看沒有什麼奇異之處。沒想到,用起來,還有這麼多訣竅。
葉誠說,因爲它有千年的歷史,所有如果被一個修爲千年的高人掌控召喚,還能夠算出一個人的前世今生。
許沫晨聽聞,大喜。暗中揣測,這東西如此神奇,不愧爲昭明寺之物。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窺視未來。
她這想法,卻被葉誠好生訓斥了一番。偷窺前世今生,都是有違常道的。強行去查探未知世界,更是有違天理。一席話下來,弄得許沫晨只得死死守住心中的小想法,無奈地注視那菩提子。
咕嚕在她旁邊圍着轉,眼睛亦盯着她手指上的戒指。上面,那顆菩提子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尤其是在光線的反射下,格外美麗。
“靈女。”苗無疆繞過迴廊,走了進來。
千蝶殿的門敞開着,許沫晨聽到聲音,慌忙起身。
“長老來了。”語氣之中,掩飾不住的期望之色,“喚我沫兒即可,沒有外人,長老不必拘禮。”
苗無疆有些尷尬地笑笑,點點頭。他本來剛剛習慣,好不容易改口叫了沫兒,可前幾天領着許沫晨去見了見合黎族的長輩,在周圍轉了轉,跟族人見了見面。當着人前,他自然是一口一個靈女地尊稱。這一下,又立馬不適應了。
“呵呵,也真是難爲你了。”許沫晨亦笑笑,緩和氣氛,“情況如何?”
苗無疆也不再像當初那麼見外,徑自坐了下來,緩口氣道:“過去這麼久了,人界差不多也恢復了正常秩序。只是四處還仍舊不少斷壁殘垣的頹廢景象,查探的人回來說,若山新任的仙使叫做林迅,專門負責人界的復興任務。他配合昭明寺,已經找到了皇族後人。正巧,就是之前繼位不久的皇上白慕晗。”
許沫晨聽他說着,跟自己預料的也差不多。當時他們一行人離開結界,留下白慕晗和孟楓兄妹。她沒想到孟楓會突然闖入錦州城來,但並未見到孟斕。想必作爲哥哥,他是不會讓自己的妹妹來冒險的。
“聽說,那白慕晗,還帶着一個盲女。模樣倒是挺乖巧的,人也斯文,小家碧玉,可惜總一股悶悶不樂的樣子。白慕晗整日忙着處理公務,對這個盲女極好。民間都流傳,那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苗無疆說道此處,卻是搖搖頭,“依我看,應該沒這麼簡單。”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許沫晨也不隱瞞:“那女子應該是孟楓的妹妹孟斕。長老還記得當日錦州城上突然衝出來的一個半妖男子嗎?”
苗無疆經她這麼一提點,突然回憶起來。
“孟斕就是他的妹妹。他闖進來,要帶走我,就是爲了給她妹妹治眼睛。”許沫晨語氣中含着一絲遺憾,“當初我們在錦州城外碰到他們兄妹,我就覺得有些奇怪。只是沒有證據,況他們待我們也不錯。真沒想到,他果然是有目的的。可惜,最後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提起當日的情況,許沫晨依舊忍不住嘆息。同爲女子,她又何嘗不同情孟斕?花樣年華,卻從未見過光明。
“凡事都有定數,沫兒不必太過自責擔憂。”苗無疆拍拍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碰觸到那枚戒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說菩提子指示的方向,在東邊。”苗無疆說道此處,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我擔心,凡人雖然沒有法術,卻心懷叵測。沫兒,你年紀尚小,不知道人心可畏。三界之內,再厲害的法術,也比不過詭計多端的人心。”
許沫晨自然明白他在擔心什麼,巧笑安慰:“長老放心,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經過這麼多事,你不也說我長大沉穩了嗎?我想,孃親在天之靈,也會同意我去尋找七子的。”
苗無疆一時口拙,目光幽深,看着許沫晨的臉發呆。那樣一張青春靚麗的面容,同樣出現在另外一個女子身上。他從小看着那孩子長大,最終卻沒能拉緊命運是繩索挽救她。他一直帶着歉意,無論是對曲璃還是許沫晨。更確切地說,他是將對曲璃的歉意,轉移到了許沫晨身上。
“駱谷主對你們母女,有再造之恩。”苗無疆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東邊從青州過去,一路上都是官道,倒沒什麼大礙。崑崙丘東側的涼城,元氣恢復得最快。眼下已經成了最繁華的地方,甚至超過青州城。錦州城那邊,受到的損害最爲嚴重。昭明寺亦是元氣大傷,一日之內主持和無塵大師,相繼圓寂。”
再次提起昭明寺,兩個人的臉上都顯出暗淡之色。苗無疆對無塵,既是感恩,又是愧疚。當時若非因爲他,無塵也不至於會喪命於天權手中。他暗自捏緊了拳頭,心頭一口惡氣。
許沫晨眼前則是那個光亮的禿頭,眼角三顆痣,一副單純無知的模樣。還有那片竹林,那個溫暖的懷抱。也許,此生再也不會有機會重入那懷抱了。
他是一個和尚,出家人。而你,是一個靈女,身負妖力的靈女。執着太深,註定是一場孽緣。
每當自己的心不由自主想念尹紹林的時候,她總是狠命地告誡自己,不要癡心妄想,否則不僅給自己帶來災難,更給那個小光頭帶去滅頂之災。
一陣沉寂過後,苗無疆接着補充:“我給你安排好了路線,但是這菩提子的感應之力,也不知會不會半途發生變故。所以你一定要記得聯繫我們,做好標記。隱蠱蟲收好,一旦有變,立即通知我們。”
說着,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六邊形的盒子,推到許沫晨身前。
“嗯,長老放心。”許沫晨收好盒子,點點頭。
“咕嚕你要帶上吧。”苗無疆並沒有疑問的意思,只是詞窮隨口說了一句。那小東西便立即跳過來,趴在他的手邊,絨毛蹭蹭他的手背。
許沫晨莞爾:“這小東西,一聽說要出門,就樂得不着邊了。”
“這都是跟你學的吧。”苗無疆打趣,想起了曲璃的那隻寵獸赤慄。他順手挑逗了一下咕嚕,卻眉頭一皺,問道:“沫兒,你給它吃了什麼?”
“嗯?”許沫晨微微吃驚,湊過去,“怎麼了?我都是按照平時的飲食給它吃的呀。不過小東西可能貪吃了一些,過量了。”
“你看。”
許沫晨順着苗無疆的手指看過去,這纔看到,咕嚕觸鬚下的臉上,兩個圓眼睛中央,有一條細微的裂痕,卻是若隱若現的樣子,好生詭異。乍看像一道傷疤,細看去,卻又不是。裂痕處的絨毛早已脫落殆盡,顯露出肉色來。兩邊緊挨的毛色卻是帶着隱約的藍色,兩根觸鬚晃動,有時會遮擋那裂痕。
“這是什麼?我怎麼一直沒有注意到。”許沫晨囔囔,半分驚訝半分自責。咕嚕成日黏着她,上躥下跳鬧個沒玩沒了。這麼近距離地呆在一起,她竟然沒有絲毫察覺。這個主人,做得實在粗心。
“它既然是燭龍之後,就定然會與一般的妖獸不同了。上古神獸,都有自己獨特的穴脈。你是在淮山發現它的?”苗無疆若有所思。
“嗯。”許沫晨點點頭,“當時還有離火陣封印,我也是誤打誤撞闖了進去。”
“帶它去人間的時候,幻化一下吧。不然凡人見了,議論紛紛,反倒惹來麻煩。你眼睛的暗瞳,我也準備好了,都放在包袱裡了。”苗無疆最後叮囑一句,“一切小心。”
“長老放心。”許沫晨點點頭,感激地看着他。爲了免去她碧玉眸子帶來的麻煩,苗無疆特意煉製了一副暗瞳,黑色的眸子,如薄翼。許沫晨只需施法將其貼在眼中,即可遮擋去。
幽陰澤不似若山,苗無疆亦不是駱戎舒或者凌陽子,沒有辦法施法爲她演幻出一雙黑瞳,便尋了這捷徑。
明天一大早,她便會啓程,再次踏入那片土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