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牆裡的怪物,從下而上,開始緩慢露出身子,逐漸清晰。面部有些猙獰,眼睛鼻子的輪廓並不清楚,像是被什麼燙傷過,胡亂湊到一起的。龍身頎長,鱗片上亦顯露出幾絲鋒芒,寒光閃爍,令人望而卻步。
小咕嚕目光閃閃,盯向燭龍,動也不動。兩根觸鬚,死死貼在冰牆上,似在隔着冰塊感受什麼一般,不忍拿開。
冰牆之上的裂縫,開始發出破碎的聲響。起初還比較小,後來逐漸變大,啪啦一聲,冰牆竟是破裂開來。人面龍身的異獸身上,落滿了碎裂的冰渣,晶瑩剔透。
咕嚕見此,激動地衝上前去,兩個小爪子,在鱗片上攀爬。小圓球毫不顧忌許沫晨在下面苦苦的哀喊,一個勁兒只顧往上爬。終於在燭龍的肩頭停了下來,觸鬚不斷撫摸它的面頰,眼珠子咕嚕直轉,淚水竟是溢滿,滑落下來。
剛從冰牆中顯露出身形的燭龍,卻仍舊一動不動。口中含着的蠟燭,早已熄滅。燭芯沒有絲毫的光亮,上面還染有一層淡淡的灰塵,也不知它被困在此處多久了。
“看來,它是先被困在這裡,後來才被凍僵的。”許沫晨思忖道。
尹紹林點點頭,目光絲毫不敢離開燭龍的身子,生怕它突然醒來,只需尾巴微微甩動,便能將兩人一掃而出。
等待片刻,它依舊僵硬地立在那裡,毫無動靜。咕嚕原本興奮的樣子,開始有些呆板。原本激動的雙眸中,閃現出失落。不斷用身體磨蹭它的脖頸,頻率開始降下來。
燭龍仍舊面容猙獰地注視前方,眼珠子動也不動,像是死去多年。四周也暫時毫無異樣,只是冰窖中開始泛起寒意來。
許沫晨忍不住雙手上下揉搓臂膀,想以此取暖。尹紹林也發覺了冰窖的變化,心下奇怪。
“莫非,這冰窖的溫度,還跟燭龍有關係?”
聽聞許沫晨的話,尹紹林卻是沉默半天。上下張望,左顧右盼,仍舊沒有結果。
“聽說燭龍威力極大,睜眼時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閉眼時天昏地暗,即是黑夜。口中的燭光,能夠溫暖沃野千里。現在冰牆破了,燭光也沒了,恐怕會很冷了。”許沫晨有些擔憂地說道。
“那我們怎麼辦纔好?”尹紹林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得這麼問她。
“我,我怎麼知道怎麼辦?”許沫晨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還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辦法,或是對抗寒冷,或是從冰窖中逃出去。“都怪你,當時開啓結界怎麼不早說,一不小心就被弄下來了。要是真的命喪於此,被凍成冰棍兒了,我們兩可就算得同病相憐了。”
“……”對她突如其來的玩笑話,尹紹林不知如何應答,心中卻總覺得有些不安和彆扭。
“咕嚕,咕嚕,聽得見嗎?”許沫晨又試着呼叫了一下。也不知咕嚕今天怎麼了,對她的叫喊聲不聞不問。以前只要許沫晨稍微遇到點什麼麻煩,叫喚一聲,咕嚕總是立馬就出現,擋在她面前。
小絨球依舊死死貼在燭龍身上,對她的呼喊置若罔聞。
“別叫了,它已經死了多年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迴盪在冰窖中。
許沫晨有些驚訝,咕嚕不好好在那兒嗎,怎麼會死了多年了?
“不是說你,我是在叫那可憐的小東西。”那聲音再次響起,卻是看透了幾人的心思一般。
咕嚕聽聞,突然轉過頭去,淚水止不住地落下,滴在冰面上。晶瑩的冰面,映襯出衆人的身影來。燭龍龐大的身形,清晰可見。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裡?”尹紹林警覺地看向四周,到處尋找,卻不見那人的身影。
“我是燭龍口裡銜的蠟燭,因爲千年的精魂而有了靈性,修得一道魂魄。不過,離開了燭龍的身體,我依舊什麼都做不了。你們不用害怕。”那聲音,飽經滄桑,帶幾分憂鬱。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許沫晨質問道。
“信也好,不信也罷,一切不過在你們的一念之間。雖說三界有別,但是貪嗔癡都是你們避免不了。即便是妖是仙不是人,亦如同人一般模樣。有心的妖魔和上仙,與人,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聲音越發蒼老,聽來宛如垂暮老人的輕嘆。
“小東西,你別難過了,生老病死,不過是輪迴常事。”不待兩人開口,蠟燭又勸慰起來,“你們終於重逢了,即使生死有別,卻也算得上是恩賜了。”
聽聞它這麼說,兩個人目光都聚集在咕嚕身上。小東西將整個身子,癱坐在燭龍肩頭,觸鬚愛撫地揉搓着它僵硬的面龐。
“你什麼意思?”許沫晨雖然猜測到幾分,卻依舊不敢相信。
“這還不明白嗎?小東西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間俗物。兩個眼睛那麼大,加上觸鬚和紅色的爪子,定然是燭龍之後。不過是尚未成型變身,因此纔會保持在卵殼中的模樣。也不知道你餵它吃的什麼,居然把它養成這個樣子。”蠟燭絲毫不客氣,直白道,“它目前雖然嬌小,卻分明是蛟龍的前身。虧你還博覽羣書,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許沫晨欲還口,卻只吐出一個字,再也說不下去了。
咕嚕聽此嚎叫幾聲,表示抗議。轉頭望向許沫晨,眸子中的淚花仍舊未乾。許沫晨看到它,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它心中的傷痛。就像當初自己丟失了碧水劍一樣,疼痛難忍。
“敢問前輩,這燭龍,爲何會被困於此?又怎會喪命於此?”尹紹林打斷,恭敬地詢問道。
蠟燭聽此,竟是沉默了,毫無聲息。整個冰窖,空空蕩蕩,針尖落地亦可聽清。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尹紹林擡頭望過去,等待它的回答。許沫晨亦看着咕嚕,卻不知該不該安慰,該如何安慰,暫時也只能保持沉默不言。
燭芯閃過一絲亮光,冰窖的寒意消退下去。溫度回升上來,寒冰卻絲毫不融化。
“這就關係到橫公魚了。”良久,燭光過後,它才緩慢吐出一句話來,像是回憶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