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姆指尖的兩團幽火閃爍,不斷靠近。許沫晨緩緩閉上雙目,蒼白的臉色沒有任何表情。苗無疆拼命要掙脫血女的彼岸花,身子卻完全不聽使喚。他只得在口中悲痛大吼靈女兩字,想讓許沫晨主動出逃。
奈何,蓮花墊上的女子,去意已決,沒有絲毫求生的慾望。
尺寸之間,那兩團幽火貼近許沫晨的肌膚,瞬間卻被一道金光震彈開去。
姥姆略微周圍,身子亦隨之往後退,目光有些疑惑。除了無塵,誰還會用這樣的金光佛掌?這束金光,他定不會認錯!但是,無塵和尚,明明被天權的水寒劍……
他正想着,卻見一支巨大的金色翅膀從天而降,扇動周圍的空氣攪蕩起旋風來。男子面色凝重,帶着一絲不苟的嚴厲。他冷冷俯視一週,徑直用金色的翅膀將許沫晨攬入懷中。
“孟楓?”宋南風有幾分不敢置信,驚訝地擡眼望上去。他還記得,之前見到的孟楓,明明是紫色的翅膀。爲何,如今是這金色?可那張臉,尤其是那雙眼睛,執迷不悟中透出怨恨。他心中有恨,從未放下過!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的!
“你又是何人?”姥姆見到那翅膀,“區區一個半妖,竟然想來壞了本尊的好事?”他的語氣中,盡是不屑。
半妖,兩個字眼,深深刺痛了空中之人。他拍動了翅膀,席地而起的狂風洶涌而至。翅膀上原本的金色,逐漸褪去,一層赤紅色緩慢泛上來。
“我不管你是仙界的還是冥界的,我只知道,這個女子,你們誰也不能帶走!”孟楓話語決絕,早已下定決心,不容絲毫質疑。
“這,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了。”姥姆冷哼一聲,搶一步而上,凌空與他對峙。
兩個人當空纏鬥起來,孟楓竟未處於下風,着實令在場的人吃驚。宋南風心頭更是奇怪,通常來說,半妖的靈力相對來說更弱。因爲半妖的體內,流淌着一半凡人的血液。這與妖靈是相互衝突的,若是控制不好,極容易耗損元神。這也是半妖,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
三界之內,芸芸衆生本有各自的命運。六道輪迴,遵守天命。卻不想,情這個東西,時常出現打亂秩序。但,又令人無法抗拒。這這個字,本沒有對錯,又如何讓人能狠心怪罪?
紅塵俗事,非對非錯。愛恨,亦只在一瞬之間。
宋南風緊緊盯着空中的兩人,仍然不解。孟楓爲何會突然從那結界中跑出來?他又爲何要阻止姥姆?若是說爲了三界,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半妖,無緣無故會爲了仙界的領導地位去拼命?
再者,剛剛開始見到他的時候,宋南風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透露過半點自己的身世,對孟斕這個妹妹,也只說是同父異母的凡人妹妹,其餘的,他們一概不知。
而孟斕,身上也頗有些蹊蹺。好端端的的一個女子,雙目失明瞭?原因,也並非那麼簡單。他暗中試探過孟斕的眼睛,那似乎是被什麼瘴氣所傷,普通的藥物根本無法醫治。
姥姆未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憤恨不已。兩人爭鬥的時候,姥姆雖然修爲上乘,但《葭熙心法》給他造成了重創,遲遲未痊癒。可是,他不願再等下去了,趁着玲瓏閣內亂,一鼓作氣,打算要一舉奪得合黎族的萬年妖靈,稱霸三界!
孟楓亦感到應付有些吃力了,一雙翅膀赫然變成了銀色,揮動一劃,破空一道銀色的結界阻隔在兩人面前。如此糾纏下去,對他十分不利。
“放肆!”天帝此番,卻是抽出了身,亦緊緊盯着孟楓懷中的許沫晨,“大膽半妖,你居然敢劫走仙界的囚徒!”
“囚徒?”孟楓微微一驚,明明出折水結界的時候,這女子還是桃花峪弟子,仙界中人,怎麼不過一天時間,轉眼就成了囚徒?
三界之內,翻雲覆雨,真是瞬息萬變。
天帝見他似乎不知情,面色稍微和緩:“桃花峪的所有人,都被駱戎舒牽連了。如今,他的徒弟亦需要調查!”
他的語氣不容絲毫的違背,嚴厲到令人心寒。
“我不想與你們爲敵,亦不想和三界中的任何一界有什麼瓜葛。”孟楓緩緩開口道,一副準備與天帝協商解決的模樣。
“你沒有資格與朕談條件。”
淡淡一句,天帝卻側目注視他。
“如今人在我手上,這句話該我對你說。”孟楓亦不讓步,見天帝沉默,便接着道,“我妹妹的眼睛,只有桃花峪的人才能治好。”
妹妹?
宋南風聽聞,身子一顫,他說的,肯定是孟斕了!
如此說來,宋南風方纔恍然大悟!當時,他們兄妹兩,分明就是故意引起他們一行人的注意。他的目的,就是許沫晨——桃花峪的單傳弟子。想要找駱戎舒給孟斕治病,無異於登天。但是許沫晨就不一樣了,人間浩劫,仙界派出衆多弟子到人界救援。他們肯定是早就知道,介於冥界的攻勢,仙界定會將所有力量召集到昭明寺,以應付萬一。
當時他還覺得奇怪,孟楓一個半妖,爲何會無緣無故幫助仙界弟子?若是說真的爲了人界和平安寧,他倒真的不是十分相信。這樣的原因,只能作爲冠冕堂皇的藉口。真要當做發自內心的原因,恐怕沒幾個人能信服。
在若山呆了這麼些年,跟在天權身邊,又時常與人界接觸,他的心,早已不在澄澈了。因此,當他第一眼見到任柳知時,纔會覺得那般清新。整個人都好似在山泉水中,由內到外徹底清洗了。
宋南風低頭看看懷中依靠着自己的女子,面容蒼白,被之前凌陽子的那聲震吼傷到了皮肉,暫時暈倒了。
不過這樣也好,對於她這麼單純的女子來說,這樣血腥殘酷的場面,不見纔是最好的。他不希望,在任柳知的心頭,留下任何不乾淨的東西。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也有需要守護的東西。
自幼他便被人嘲笑,是的,他也是一個半妖。而且,他還是個有娘生沒爹養的野種!小時候在村子裡,所有人都叫他野種。他厭恨極了這個名字,直到有一天孃親突然去世,一個陌生的男子領他到了若山。他的命運,就此轉折改變。
於是,他拼了命地努力。別人睡覺的時候,他都在暗自練功。很奇怪的是,他並未感到自己的靈力比常人弱了多少。當他看到書上說半妖即便經過十倍的努力修行,也極難修得仙骨的時候,心灰意冷。
獨自一人在霧華峰的後山躲了一夜,他突然想通了。既然十倍的努力不行,那麼他要求自己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
終於,他在師父的耐心引導下,修爲精進,成了霧華峰年少一輩中的翹楚。他本以爲,自己什麼都有了,名譽、地位、修爲、靈力。但直到遇上那個瘋癲天真的丫頭,他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的生命還如此殘缺。
從那一日起,他就暗中發誓,一定要保護好那一雙跳躍活潑的蝴蝶。今生今世,這邊是他唯一的寄託了。
他仰頭看過去,那個男子的眼中,有同樣的堅毅。
同樣是半妖,同樣身不由己,卻也是同樣的奮不顧身。
孟楓的目光,劃過宋南風的身上,不着痕跡地會心一笑,翅膀將許沫晨箍緊。
“你的意思,只要朕放過她,給你妹妹治好病?”天帝這麼說了一番,轉而又變臉,“若是你妹妹的眼睛,一直治不好呢?”
孟楓聞言,身子一顫:“不可能!”
他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翅膀都在微微顫抖。許沫晨只是虛弱地被他的羽毛裹着,根本不想掙扎。雙目失神,面色毫無血氣。
地上的苗無疆滿臉擔憂,幽鵪的嘴裡也不斷髮出嬰兒的啼哭聲,令人心神俱亂。
“大師當日明明說得很清楚,我妹妹的眼睛,只有桃花峪的太素九針能夠醫治!”孟楓果斷地加強了自己的心理戒備,炯炯有神的雙眼,死死盯住去路,“若是用強的,我們便只能兵戎相見了!”
天帝和姥姆對視一眼,達成共識。兩人不約而同地聚集靈力在掌心,合力朝着孟楓的方向,用力一擊。
周圍頓時旋風乍起,狂卷着令人難以睜開眼睛。只覺得人要被捲進去了,宋南風慌忙施法,護住任柳知。
走火入魔的凌陽子,卻是突然衝了過來,伏在曲璃身邊,死死抱住她的身體,生怕這紫衣被捲走了去。
苗無疆本要阻攔,見他這番動作,不禁微微一顫,於心不忍。
孟楓一雙翅膀又恢復了紫色,迅速關合上,連同許沫晨一併,關在翅膀內,以此抵抗驟然而至的旋風。
只是,風速極大,將他翅膀上的羽毛紛紛刮開,再加一把力,肯定會將其生生拔下來。
血女見此,抽身回到姥姆身邊,手心聚力,推在姥姆的肩頭。這一成力道加上,孟楓原本就顫抖的身子,開始動搖,隨着旋風搖搖欲墜。他猛然張開翅膀,逆風而行,衝着天帝等人的方向直奔過去。
擡起頭的時候,一雙眼睛全是紫色,臉上哪裡還有眉目柔和的面龐,根本就是一隻老鷹的頭!
三人雖然定力都不差,亦知曉他的半妖,但見到真身時,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
宋南風卻覺得疑惑,孟楓當初明明說,他的母親是個荷花妖。怎的,會生了他這麼一個鷹頭羽翅的兒子?
孟楓不顧一切地卷着許沫晨衝了上去,天帝怕傷到他懷中的人兒,力道頓減了一分,身子微微側開,避讓過去。姥姆卻是鐵了心要將許沫晨截走,死死擋在前面。血女見孟楓來勢洶洶,不知不覺亦加重了手中的靈力,還參雜了幾分妖靈。
瞬間,鷹鉤鼻犀利而來,原本好好的兩隻手,陡然變作兩隻鋒利的爪子,一邊一人,剎那狠狠刺入姥姆和血女的心中,不偏不倚。同時,孟楓的胸口,也正中一掌,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駭然驚現。
天帝卻是在那一瞬間,猛然閃開了身子,側到旁邊去了。雖然亦被那股強烈的氣道波及,卻並無大礙。
“把她,還,給,我!”姥姆死死盯住孟楓,趁着他胸口血流不止的時候,一把扯出他刺入自己心中的爪子。緊接着一掌打向他懷中的許沫晨,直奔脖頸處。
一指扎入許沫晨的脖子中,吸血大法即刻運轉整個大小週天。強大的靈力,萬年妖靈,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就這麼順着指尖傳遍全身。
姥姆突然大笑,滿臉的欣喜,乍看簡直和瘋子無異。
“逆賊!”天帝怒吼,一劍破空而去,直接將姥姆的手臂坎斷。順勢又旋轉劍鋒,直接刺入旁邊血女的懷中。
兩人都是悲慘大叫一聲,木楞地轉頭看向那個衣冠楚楚,站在雲端的男子。白衣飄飄,仙風道骨,威嚴與霸氣絲毫未見。
“來人,捉拿叛賊!”天帝只一聲命令,不知何時,雲層中早已佈局了無數武將和士兵。
得到命令,他們迅速地從雲中現身,紛紛圍住那四人。每一個都面色蒼白,根本無力還擊。
許沫晨微微睜眼,氣若游絲。姥姆剛剛那一指,汲取了她體內的靈力。但不知爲何,原本失了靈力,應該更虛弱纔是。卻不知爲何,她覺得十分不適,體內好似有股更爲強大的力量,不安份地四竄。好像一個網裡,困住的一條大魚,左衝右撞,拼命要衝出來。
姥姆汲取了那股靈力,亦感到不適應。並沒有出現他當初想象的場景,反而覺得,那股力量與自己體內的至陰柔力相互衝撞,將內臟撞得遍體鱗傷。
“啊!”他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灑在白羽扇上。原本潔白的扇面,頓時開出一朵紅豔豔的血花。
“尊上!”血女驚叫,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目空一切的男子受傷。她的心,跟着那鮮血牽動跳躍。原本以爲,早已死去多年的心,竟然,還會知道疼痛!
兩人紛紛束手就擒,認命服抓。孟楓卻是冷冷注視着衆人,這些兵將的眼神中,紛紛透着殺氣。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揮動雙翅,要將許沫晨拋出。剛剛運力,卻被四周射來的箭阻擋。慌忙之中,他雙翅大開,急忙推力,將許沫晨送了出去。
只是,慌不擇路,他沒有投到預想的方向。許沫晨輕飄飄的身子,並沒有朝着苗無疆那裡去,反倒是落在了天權的面前。
許是身子着地被震得生疼,許沫晨的理智竟然清醒了幾分。睜眼,正對上天權那雙冷漠而複雜的眸子。
“師兄!”玉衡和天璇,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這一切,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了。
聽着兩個師妹的呼喊聲,天權終究是沒有擡頭。
他緩緩地邁着步子,寸寸接近許沫晨,水寒劍泛起冰涼的劍氣。將劍收入鞘中,天權俯身下去,緩手抱起許沫晨。那瘦小的身子,感覺就像要破碎掉一般,令人抱在懷中都覺得不安。
天璇和玉衡,心中稍微鬆了口氣。她們這位不冷不熱的師兄,終究還是不忍心。
剛剛緩了口氣,卻是聽到天帝兩個字:“長座。”
語氣雖然平淡,卻足以令人窒息。
天權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他體內的靈力所剩無幾,傷勢嚴重,並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只是,手中的這個女子,輕飄飄的身子,抱在懷中,卻似有千斤重。
他感覺,自己扛不起這個重量。
孟楓死命反抗,最終慘死於萬箭之下。一雙翅膀,還泛起了金光,跟無塵和尚的那抹金色,別無差異,給人一種幻覺。
那是佛嗎?近在眼前,實則卻遠在天邊。
天權邁步動腳步,周圍的武將動作倒是迅速,直接衝了上來,將天權包圍。玉衡和天璇要上前助陣,自然不待她們行動,若山所有弟子也被包圍,甚至包括宋南風。
見着這一切,仰頭望向高高在上的那人,天權突然雙膝跪地,哀嘆一聲:“你贏了。過去是,現在也是。”
衆人聽聞,紛紛一顫。
他這一跪,已然表示了低頭認輸。玉衡還想反抗,卻被天璇一把拉住。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師妹,聽師兄的。眼下掌門如此癲狂,我們不得輕舉妄動,置整個若山於不顧。”
玉衡掙扎片刻,也再無力反駁。目光掃過蓮花上,死死抱着曲璃的凌陽子,面目呆滯,宛如一個癡兒。
“報!”天空突然飄來一聲綿長的脆響。
目光齊齊聚集過去,卻是一個再普遍不過的小天兵了。他慌忙地跑了過來,口裡穿着粗氣,也顧不得許多,徑自跪在天帝面前。
“何事,如此慌張?”天帝冷冷,目光掃視到他腰間的令牌,突然變換了語氣,“你且起來說話。”
那小兵立即起身,附耳在天帝身邊說了幾句,臉上盡是恐懼之色。
天帝眉頭緊皺:“什麼時候?”
“就在剛纔。”
“朕知道了。”天帝冷淡地命他退下,“將所有叛賊,抓回天宮審問!若山相關弟子,暫時禁足於若山之中。至於人界,朕會再派一位得力助手,前去幫助皇族振新人間,好讓一切儘快復甦。”
說罷,他急匆匆地飛身返回仙界。身後的將士得令,迅速將一干人等看押起來,緊隨其後,返回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