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瞧得賀昭走遠後,賀夫人才敢親自攙了賀知行起來,一面拿帕子與他擦襟前的水漬茶葉,一面心疼道:“我的兒,方纔沒燙着哪裡罷?你別與你父親一般見識,他也是氣得狠了,纔會如此的,實則心裡比我還要疼你,等過了這幾日,他氣消了,自然也就不會再這樣對你了。”
又喝罵一旁幾個早已戰戰兢兢低垂下了頭去,只恨自己不能即刻消失的大丫鬟:“一個個兒都還愣着做什麼,不知道打水來服侍大爺更衣,再去及第居給大爺從裡帶外取一身乾淨衣裳來?”
便有兩個丫鬟忙忙答應着出去打水了,餘下兩個遲了一步,只得領了去及第居給賀知行取衣裳的差事,可想起怡安縣主表面看似寬和,實則最是個不好相與的,賀知行瞧上了誰,她可以幫着他收在屋裡,卻決不允許府裡哪個丫頭揹着她偷偷兒去勾引賀知行,如今她雖回孃家去了,她兩個陪房媽媽卻仍在,萬一讓那兩個媽媽誤會她們是在打大爺的主意,畢竟爺們兒的貼身衣物,照理只有大奶奶屋裡比較親近的貼身丫頭,最好是通房才能碰,待大奶奶回來了,誰知道會怎麼樣?
奈何賀夫人已發了話,她們就算心裡再不情願,也只有恭聲應是,行禮退下的份兒。
待幾個丫鬟都退下後,賀夫人才壓低了聲音又與賀知行道:“我的兒,你父親雖說咱們不能再查下去了,可這樣的不白之冤我們卻不能白白受着,你告訴我,那賤人到底長什麼樣,要不,你畫一張那賤人的畫像出來,我立刻便打發了心腹之人悄悄兒去找,敢算計我兒子,不管她是去了天南還是海北,我也一定要將她連同那陷害你的幕後主使揪出來,將他們碎屍萬段!”
賀知行滿心的憋屈與煩躁,心裡更是懊惱了個半死,他怎麼就那麼遲鈍,當初莫南煙在他的茶裡下藥時,竟只以爲後者是爲了讓他做她的入幕之賓,心裡雖憤怒,憤怒之餘,卻也多少有幾分沾沾自喜。
如今方知道,自己蠢得有多離譜,只怕早在那時候,不,早在他第一次去莫南煙那裡時,只怕他已落入旁人的彀裡了,對方這般心思縝密,步步爲營,別說皇上與父親都不讓再查下去了,就算他們讓再查下去,他又該從何查起?
“父親既已發了話不讓再查下去,事情就這麼算了罷,省得回頭父親知道了,連帶母親都討不了好去。”賀知行疲憊兼無奈的道,如今是再不願意接受自己被人算計了,還不知道算計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只能白白吃啞巴虧這個事實,也只能接受了。
賀夫人不由急了:“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呢,皇上嘴上是說讓你父親心裡不要存芥蒂,關鍵是他心裡存沒存芥蒂,屆時就算皇上不會遷怒你,多的是想奉承討好皇上的人,根本不必皇上發話,他們便先讓你有苦說不出,一輩子的名聲前程都盡毀了,我這輩子就只得你一個命根子,你若名聲前程盡毀,可叫我怎麼着呢?”說着,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屋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此時天已快擦黑,從知道二皇子眼睛瞎了到現在,驚慌、憤怒、懊惱、憋屈、煩躁……不過短短一日,賀知行便已將這些滋味兒嚐了個遍,整個人也彷彿從山腳爬到了山頂,又從山頂滾到了山腳一般,渾身上下每一處都痠痛難當,他忍不住不耐的向賀夫人道:“我是父親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就算我此番名聲盡毀,也是父親唯一的嫡子,皇上總不能滅嫡立庶罷……”
話沒說完,猛地想起皇上自來寵愛羅貴妃和寧王,不然恭王也不會佔了嫡長的名分至今依然沒能坐上太子之位了,心下猛地一“咯噔”,誰又說得準皇上做不出滅嫡立庶之事呢?
賀知行正暗自恐慌着,去及第居取衣裳的丫鬟回來了,取回來的衣裳卻不是成套的,賀夫人正是生氣傷心之際,見此難免遷怒,因斥責那兩個丫鬟道:“讓你們去取個衣裳都取不好,府裡養你們何用,來人哪,把她們給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再攆出去,永不許再踏入三門半步!”
唬得那兩個丫鬟忙跪下了,急急說道:“實在是大奶奶屋裡幾位姐姐都隨大奶奶回去了,其他人沒有大奶奶的話,是素來不許踏入內室半步的,奴婢們不是及第居的人,就更不必說了,就這衣裳還是奴婢們好說歹說央了大奶奶的兩位嬤嬤取出來的,還求夫人明鑑,饒了奴婢們這一次……”
這話說得賀夫人越發的怒不可遏,又趕着怡安縣主罵起來:“薄情寡義、忘恩負義的東西,自己丈夫被陷害了,她不說與丈夫休慼與共也就罷了,竟還處處惹自己丈夫不痛快,忘記當初太醫說她以後再不能生時,我們孃兒倆都是怎麼對她的了?信不信明兒賀家便休了她,我倒要瞧瞧,她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離了賀家,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
對怡安縣主趕在這當口回家之舉,賀夫人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痛快,可當時昌平郡王府來接的是人打的幌子是太妃娘娘生病了,想接了大姑娘回去小住幾日,她總不能攔着兒媳回去盡孝,少不得只能含恨放了怡安縣主回去。
彼時賀知行已被自己心中那個假設弄得六神無主了,見母親罵了這個罵那個,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尖利,只覺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整個腦袋都要炸開了一般,霍地站了起來便道:“娘要打罵下人只管打罵,我頭疼得慌,且先回去了!”一頭說,一頭徑自往外走去。
賀夫人忙幾步攆上了他:“既頭疼得慌,還回去做什麼,就在我屋裡歇了罷,如今你屋裡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叫我如何放心?”說着,不免又罵起怡安縣主來:“……當她多尊貴的人物呢,真以爲她把下人都帶走了,府裡就沒人使喚了?她有本事,就在孃家住一輩子,到時候我就服了她!”
一語未了,外面傳來小丫頭子戰戰兢兢的聲音:“回夫人,大奶奶回來了……”
片刻之後,便見身着一襲煙紫色綠蔓葡萄藤妝花褙子,臉色有些蒼白,雙眼也有些紅腫,襯得下巴越發尖尖的怡安縣主走了進來,一進來便屈膝給賀夫人行禮:“娘,媳婦回來了,媳婦的祖母雖病得不輕,媳婦卻早已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不方便常留孃家侍疾,所以已與祖母和母親說好,隔幾日坐車回去瞧瞧也就罷了,還請娘屆時允准兒媳回去。”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昌平郡王府雖有讓她與賀知行與賀家劃清界限的意思,她自己卻始終拿自己當賀家的兒媳,爲此指不定還與孃家人鬧了不愉快,這是在間接向婆婆和丈夫表明她願意與丈夫休慼與共的態度。
不論是賀夫人還是賀知行,臉色霎時都緩和了不少,賀夫人因淡聲向怡安縣主道:“祖母生病,做孫女兒的常常回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你且起來罷,屆時只管回去便是。”
賀知行雖沒說什麼,卻親自上前攙了怡安縣主起來。
怡安縣主便知道自己到底還是賭對了,原來她回了孃家以後,依照昌平郡王妃的主意,是打算讓她在孃家住上個十日半個月,且先瞧瞧皇上會怎麼發落賀知行的,若皇上不計較此番之事,女兒自然仍是昌國公府的大奶奶;反之,她辛辛苦苦養到這麼大的女兒,可不是爲了送去夫家白白被連累的。
可她想着昌國公府綿延百年,根基深厚,丈夫又是公公唯一的嫡子,便是短時間內再封不了世子,世子之位終究還是跑不掉的,自己若就此便離了賀家,豈非太過薄情寡義,從長遠來看,也因小失大?畢竟她一個再嫁之婦,又不能生育了,哪怕有縣主的封誥,勢必也再找不到比昌國公府更好的人家。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她捨不得賀知行這個全京城女子都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哪怕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哪怕她註定要與別的女人分享他,她依然捨不得!
所以怡安縣主不顧昌平郡王妃的反對,只回孃家待了半日便又回來了,就是想着,自己這時候不離不棄,雪中送炭,指不定丈夫會因此感激自己,以後待自己也大爲改觀呢?事實證明,她這個決定再正確也沒有了。
賀夫人待兒媳起來後,說道:“行兒你方纔不是說頭疼呢?如今你媳婦兒回來了,便讓她服侍你先回去歇着罷,有什麼事咱們明日再說,橫豎如今天都已黑了,再着急也急不來。”
賀知行應了:“那母親您也早些歇下,兒子與怡安就先告退了。”與怡安縣主一前一後離了上房,回了及第居。
怡安縣主顧不得自己梳洗更衣,忙忙服侍了賀知行一通,又令人擺了飯來服侍他吃畢,纔有些小心翼翼的道:“我打算明日進宮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到底我也叫她老人家一聲‘伯祖母’,我把事情的真相與她老人家說說,讓她知道你是被陷害的,自然皇上也就知道了,想來便不會再遷怒你了,你怎麼說?”
賀知行想了想,點頭道:“就按你說的辦,母親到底只是外命婦,要進宮得先遞牌子,待宮裡允准了纔可以,不像你,隨時都可以進去。”
頓了頓,又沉吟道:“對了,到時候若是時間允許,你也可以去重華殿給貴妃娘娘請個安,誰都知道皇上最寵愛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一句話,比常人一百句話還要好使呢……再就是張閣老家的大姑娘,你找機會也與她結交結交,於將來總是利大於弊的。”
怡安縣主本是個聰明的,一聽他這話,便明白他是打算走寧王的路子,博那從龍之功了,想到以皇上對羅貴妃和寧王的寵愛,將來十有八九是寧王上位,如此丈夫自然也就能翻身了……因忙道:“你放心,我理會得的。”
賀知行就捻了捻她的手,放柔了聲音道:“你也放心,將來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賀知行唯一的妻子,昌國公府唯一的主母。”
怡安縣主聞言,忍不住紅了眼圈,自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了至今,心裡總算有幾分踏實了,雖然這踏實是靠她委曲求全得來的,但總比委曲求全了依然什麼都得不到的強!
次日一早,怡安縣主果然進了宮去向羅太后請安,只可惜羅太后並沒有見她,去到重華殿求見羅貴妃,羅貴妃也沒有見她,她只能無奈的出了宮,打道回府。
賀知行沒有辦法,又因賀昭禁了他的足他暫時出不了府門,自然也沒有機會與寧王結交,只得暗暗在心裡決定,待父親氣消解了自己的禁足後,自己不管用盡什麼法子,也一定要儘快與寧王結交上纔是。
此事因鬧得頗大,雖不至於傳得滿京城人盡皆知,至少京城上流社會的人家絕大多數都知道了,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昌國公府可謂是大出了一回“風頭”,直臊得賀昭與賀夫人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肯輕易踏出家門一步,也碎了無數顆明裡暗裡仰慕賀知行的大家閨秀的心,不敢相信自己的夢中情人竟是這樣的人!
不過大家的注意力並沒有在此事上停留太久,只因不幾日,一件更聳人聽聞的事情發生了,下降定國公府的福慧長公主與定國公府的三老爺陸中昱竟於同一日,雙雙暴斃在了長公主府中!
消息傳來,衆皆譁然,想到了之前便聽過的福慧長公主與陸三老爺不合的傳言,據說二人還曾鬧到過皇上和太后面前,幾欲徹底撕破臉,最後雖仍維繫着夫妻的名分,陸三老爺卻再不曾踏入過長公主府半步,而是長住在了定國公府自己一房由太后親賜的妾室屋裡,據說與那妾室恩愛有加。
而福慧長公主又是出了名的跋扈,連帶其女嘉和縣主也是十分的跋扈,想也知道福慧長公主絕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親親我我,——如今福慧長公主與陸三老爺雙雙暴斃在了長公主府,若說其中沒有貓膩,便是傻子也不會相信!
一時間所有人都抓心撓肺的想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貓膩,自然顧不上再去議論賀知行與二皇子那點破事兒。
只可惜定國公府上下的嘴巴卻極嚴,衆人打聽來打聽去,都沒打聽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只得悻悻的等起定國公府正式發喪的日子來,想着屆時去弔唁指不定能打聽到一些蛛絲馬跡呢?
外面的人打聽不到福慧長公主與陸中昱雙雙暴斃的真相,定國公府內部卻是瞞不住的,事發至今不說闔府上下都知道了,至少所有主子及各自貼身服侍的人,並兩府各個行當上的管事們俱是知道的。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陸老夫人生辰那日蕭氏去向陸老夫人磕頭並敬獻壽禮說起。
因福慧長公主見不得蕭氏那副輕狂樣兒,更恨陸中昱把蕭氏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亦連陸老夫人都擡舉她,遂勒令命蕭氏給她做二十四雙鞋。
蕭氏若真是個逆來順受的,當初早在族人欺壓她們孤兒寡母時,便活不下去了,又豈會有今日?當面答應得好好兒的,回頭便故意熬起夜來,頭兩夜陸中昱因賓客太多,要幫着應酬,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倒頭就睡,便沒有發現。
等到第三夜上,因賓客少了不少,不必陸中昱像前兩日那樣喝酒,他回到聽雨軒時,便仍十分清醒。
這才發現蕭氏竟在燈下做針線,坐一會兒便要捶一捶自己的腰,明顯因肚子大了久坐不舒服,眼睛也紅紅的,滿臉的倦色,瞧着倒不像是臨時起意在做針線打發時間,而是已一連熬了幾夜一般。
陸中昱自然要問是怎麼一回事,又罵下人:“不知道你們姨娘就快臨盆了嗎,還讓她這樣熬夜,若是有個什麼好歹,看老爺我皮不扒了你們的!”
蕭氏卻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道:“是妾身自己要做的,不關她們的事。對了,老爺今兒身上的酒氣倒是沒前兩日大,莫不是今兒喝得少些,不過一樣得好生歇息纔是,後面還有兩日酒呢。”一面慌亂的收拾着針線,一面命人去端醒酒湯去。
這一慌亂,便“不慎”將簍子打翻了,露出了裡面已裁剪好的鞋墊,陸中昱一看,竟足足十好幾雙,還分明是大人的尺寸,並不是他以爲的蕭氏是在爲腹中的孩兒親自做點東西。
陸中昱立刻冷下臉來,逼問蕭氏是怎麼一回事,蕭氏自然是不肯說的,他便又逼問平繡,平繡便含含糊糊將福慧長公主讓自家姨娘給她做鞋之事說了一遍,末了還代蕭氏叫屈:“可憐我們姨娘都快生了,還晝夜不敢停歇,求老爺就算不看大人,也看我們姨娘腹中的孩子,千萬要爲她做主啊!”
“可惡的毒婦!”陸中昱當即勃然大怒,一陣風般便卷出去,徑自往長公主府去找福慧長公主爲蕭氏討公道去了,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才一走,蕭氏與平繡便對視一笑,志滿意得的收拾起針線簍子來。
陸中昱怒氣衝衝的方到得長公主府,迎頭卻碰上了陸文逐,對這個自己至今唯一的兒子,陸中昱還是十分看重的,見兒子向自己請安問好,便緩和了幾分臉色。
陸文逐本身便是個聰明的,見父親怒氣衝衝的過來,便知道定是來找母親吵架的,三言兩語間,便套得陸中昱說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先順着陸中昱的話說了福慧長公主幾句不是,待陸中昱怒氣再消退了幾分後,纔好言勸起陸中昱來:“母親之所以這樣,說到底也是因爲太過在乎父親的緣故,還求父親別隻看着新人笑,就看不見舊人哭,橫豎蕭姨娘屋裡多的是丫頭婆子,蕭姨娘大可讓她們幫着做,只屆時說是她親自做的也就罷了,若因此能讓母親心裡好受一些,大家豈非都省很多麻煩?”
又求陸中昱看在他和遠嫁了的陸明珠的份兒上,就委屈蕭姨娘一回,以後他一定多多照拂蕭姨娘腹中的孩子,畢竟也是他的親弟弟云云。
說得陸中昱轉怒爲喜,掉頭回了聽雨軒。
蕭氏本以爲會等來陸中昱說以後都不必理會福慧長公主了的話,不想卻等來陸中昱說讓她委屈委屈自己,象徵性的給福慧長公主做幾雙鞋,其他的就讓丫頭婆子幫着做的話,回頭一打聽,卻是陸文逐在壞她的事,不由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
咬牙之餘,不免想到,看來陸文逐在陸中昱心中仍頗有分量,若以後他隔三差五請了陸中昱過去,再製造機會讓陸中昱與福慧長公主又破鏡重圓了,自己連同自己腹中的孩子豈非都將處境堪憂,再無好日子過?
蕭氏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若是福慧長公主只是尋常的婦人也還罷了,哪怕陸中昱又與她在一塊兒了,自己也不必害怕,可對方是長公主,要捏死自己比捏死一直螞蟻難不到哪裡去,不讓陸中昱徹底恨毒了她,不徹底斷了他們再複合的所有可能,她以後豈非都別想再睡一個安穩覺了!
抱着這樣的念頭,蕭氏惡向膽邊生,竟對着自己的肚子下起手來,兩日後的一個傍晚,竟趁陸中昱不在,自己跟前兒也只得平繡一個人服侍時,狠狠將自己的肚子撞向了桌角,然後提前發動了。
她因自小身體不錯,懷相也好,雖然提前發動了,痛了一夜,到底還是於次日天明時分,順利產下了一個女嬰,只可惜她自己雖沒事,孩子卻因她撞得太狠,生下來一度沒了呼吸,還是穩婆又揉又打的折騰了半個時辰,孩子才發出了第一聲哭聲,卻細弱的小貓一般,隨時都有可能沒命。
看見女兒這樣,蕭氏不由既是心疼也是後怕,但事情已到了這一步,她總不能白白讓自己和女兒吃苦還什麼好處都沒得到,遂在產牀上便哭了個昏天黑地,說自己對不起女兒,若自己當初不自檢下賤與人爲妾,今日又怎麼會帶累得女兒早產,朝不保夕云云。
陸中昱聞言,又是心疼孩子又是心疼大人,想起昨夜蕭氏生產時的艱難和她那撕心裂肺的慘叫——當然,有一部分蕭氏自己有意誇大了,也令穩婆有意誇大了的因素在內。
平繡並另幾個丫鬟還有意在一旁添油加醋,說若不是姨娘要晝夜不歇的爲長公主趕做鞋子,又怎麼會勞累過度,起身時一個沒站穩便撞在了桌角上,姨娘真是好苦命,就算是做小,誰家做小的都快要臨盆了還這樣晝夜不停做針線的?姨娘雖不算正經主子,姐兒總是正經主子罷,也要叫長公主一聲‘母親’,長公主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能這般狠云云。
把陸中昱原本只有五分的怒氣生生挑到了十分,只看了一眼女兒,便找福慧長公主的麻煩去了。
適逢福慧長公主才收到了陸明珠貼身媽媽揹着陸明珠送進京來的信,信上說武國侯府的大公子孟海納待陸明珠十分冷淡,一月裡也就五六日歇在陸明珠屋裡,當然,也有孟海納是戍邊將軍,一月裡必須有半月歇在軍營裡的緣故。
但另一半時間裡,他完全可以多與陸明珠親近,可他不但歇在陸明珠屋裡的次數寥寥無幾,就是那幾日,也非要到了夜深纔回來,回來倒頭便睡,連話都懶得與陸明珠多說幾句。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是,最過分的是,孟海納早在邊疆納了一房貴妾,對方是那邊守備的庶女,也算是大家閨秀出身,不比尋常婢妾,陸明珠一時竟奈何她不得,在她手裡很吃了幾個暗虧,希望長公主儘快幫縣主想法子打壓那貴妾。
福慧長公主一輩子也就陸明珠與陸文逐兩個孩子,哪一個都是她的心頭肉,看了陸明珠貼身媽媽的信,又豈有不生氣不傷心的?
正不自在得緊呢,陸中昱偏找事兒來了,福慧長公主第一反應便是怒聲命人:“讓他滾!”同時倒黴的還有一個今年纔出的粉彩茶盅。
陸中昱其時已在福慧長公主的房門外了,聽得這話,越發生氣,一腳踹開最近的一個丫頭,便硬闖入了內室,怒聲向福慧長公主道:“你這個毒婦,若不是你非要無事找事,讓玫兒晝夜不歇的替你做鞋,她又怎麼會因勞累過度不慎撞在桌角上,害得孩子早產,如今命懸一線!孩子還那麼小,你有氣往大人身上撒啊,往孩子身上撒算怎麼一回事,她再怎麼說也要叫你一聲‘母親’,你的心怎麼那麼狠!我告訴你,我女兒若是平安無事也就罷了,若是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福慧長公主聞言,這才明白過來陸中昱爲何又發起瘋來,雖被他的話氣得半死,心下卻忍不住一陣解氣,冷笑道:“我當什麼事呢,讓你瘋狗一般到處亂咬人,敢情是那個賤人早產了,只可惜沒能一屍兩命,不然本宮一定大放三日的煙花爆竹以示慶祝!”
仰天大笑了幾聲之後,才繼續道:“還有,你別往那賤人和她生的小賤人臉上貼金,本宮這輩子只得珠兒一個女兒,蕭氏那賤人生的小賤人便是再投一百次胎,也不配叫本宮母親,你少往她臉上貼金!”
陸中昱差點兒沒被她刻薄的話氣瘋,一個沒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
福慧長公主豈是吃虧的主兒,立刻還以顏色,兩人就這樣廝打起來,偏陸文逐其時又不在家,連個勸架的人都沒有,衆下人經過以前的事,也不敢再報到陸老夫人和老國公爺處了,只得壯着膽子上前拉開了兩人。
其中一個老嬤嬤因小心翼翼的勸陸中昱道:“駙馬別生氣,長公主自來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別人不知道,您難道還能不知道嗎,實在是長公主才收到了縣主的信,說姑爺對縣主不好,長公主一時氣急攻心,纔會方寸大亂的,整好駙馬過來了,不若與長公主一塊兒想想對策,總不能讓縣主那般尊貴的人兒,嫁了人之後卻白受委屈不是?”
不想陸中昱卻想也不想便怒聲道:“她都巴不得我女兒死了,我還管她女兒的死活?她不是自以爲自己尊貴得很,全天下的人都要看她的臉色過活嗎,有本事也讓姓孟的看她的臉色去,我別說管不了,就算管得了,也絕不會管,我現下就一個女兒,才生下來不到一日,其他人的女兒,與我什麼相干!”
竟遷怒起陸明珠來,大有不但不會爲陸明珠出頭撐腰,反而再不認她這個女兒的架勢。
這回輪到福慧長公主氣瘋了,想到了自己近兩三年以來過的日子,真正用生不如死來形容也一點不爲過,自己可是皇室公主,天之驕女,憑什麼要受這樣的氣?憑什麼陸中昱負了她還可以過得這般逍遙自在?反正她也活夠了,倒不如大家一塊兒去死,如此陸中昱便休想再與蕭氏那賤人雙宿雙飛,她也可以再不用這般痛苦了!
福慧長公主生出這樣的念頭後,便入了魔一般,一心想與陸中昱同歸於盡來。
她讓人備了一桌酒席,事先在酒裡下了藥,然後讓人請了陸中昱過來,說是與其商量陸明珠的事,陸中昱那日說了氣話後,心裡也頗有些後悔,他深惡福慧長公主是一回事,女兒卻是自己親生的,又豈能真不管陸明珠的死活?
遂隨福慧長公主的人去了長公主府,與福慧長公主關起門商討起如何懲罰孟海納來,等到守在外面的下人聽到裡面的慘叫壯着膽子推門進去時,二人俱已是七竅流血,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無力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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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讓渣爹領盒飯了,親們解氣了撒?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