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前時舉兒遭劫一事你已經有了線索?”
由於千頭萬緒,被抓的那人又莫名其妙死在獄中,高俅早已經淡忘了此事,此時經白玲這麼一提,他登時想了起來。之前都在忙着處置明尊教一事,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認爲這是那些人從中最,倒沒有想到別的方向。”你是如何查出來的?”
“還不是靈隱寺那幾個僧人!”白玲拉着伊容一起坐下,這才笑道,“當日有僧人說那人曾經在靈隱寺中做過雜役,我便讓人順着這條線往下查,最後查出此人和明尊教沒有任何關係,反倒是拎出了另外一條大魚。”
聽到大魚兩個字,高俅的興趣頓時來了。如今剛剛拔出了一個毒瘤,他當然不希望再出現另外一個。”大魚?難不成這江南之地還有人敢以身試法?”
“小民趨利,這都是平常事,高郎你未免太看輕這些人的功利心了。”伊容冷不丁插了一句話,臉上掛着淡淡的冷笑,“雖然你的正事我們從來不管,可是也知道你在江南這些日子折騰出了莫大的風浪,感激你的人固然不少,可恨你的人難道就少了?僅僅是利錢這一項,你便不知道堵了多少人的財路。靈隱寺的主持含含糊糊地對我們透露,如今靈隱寺的利錢放不出去,在這樣下去,舉寺的僧人便要去喝西北風了。堂堂一大名寺況且落到這般下場,更何況那些以靠利錢謀生的人?”
高俅倒是從來沒有往這上頭想過,也難怪,一直以來,他都順風順水慣了,有什麼事總有人幫他暗中抹平,再加上有燕青這樣一個大救火隊作爲後備,他向來是後顧無憂,哪裡考慮過那些被他奪去了利益的人會出什麼下策?一直以來←要麼關心小民百姓的生存如何,要麼關心士大夫和富商豪紳的感受如何,很少去考慮那些中間階層,此時,他隱約感到了自己的失誤。
“你們倆後來待在靈隱寺禮佛足足十日,就是爲了這件事?”
“那是當然,否則,誰耐煩在那種地方待着?”白玲沒好氣地撇撇嘴。臉上更是嬌豔不可方物,“爲了這個,我和伊容可是捐了五百貫的香火錢,那主持恨不得把我們當作菩薩供着敬,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哪敢有半句搪塞?”
“杭州一帶的富民對高郎你有相當大的敵視。”伊容也順勢補充道,“這些富民都是潑皮無賴出身,以利錢起家,然後買上幾畝田地,又靠進納補官。然後鑽營着免去了納稅地名分。一直以來←們都是這樣生活的。然而,高郎你一到杭州,先是釐定田畝給了他們當頭一棒。然後又搗鼓出一個大觀錢莊,這些人轉眼便斷了兩條財路,怎麼會不對你切齒痛恨?要不是我和阿玲對靈隱寺方丈暗示,會請朝廷多給他們一些度牒,恐怕他還不會說出這些事。”
見高俅面色鐵青,白玲也不由嘆了一口氣:“沒錯,法明主持透露,就在數月前,杭州這一帶一羣放高利貸的富民就集合在一起商量過,正好有一個和他關係密切的人也參與了其中※以隱約聽說了不少。這些人當場便籤了文書按了手印,說是要鼓動明尊教將你趕出江南……”
“這幫刁民!”
高俅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心底的怒氣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一直以來,他都對於那一次明尊教教徒圍堵餘杭縣衙的事情有些疑惑,而如今那幾個女子在嚴刑拷打之下,已經漸漸有人招了,但是,關於那件事卻始終沒影。而根據伊容和白玲探知的事實來看,這件事的背後居然還有人在。一想到這一點←怎能不怒?
“既然他早知道,爲何不報官?”
“我地高大相公,人家那時候也同樣恨你,你還指望他通風報信?”伊容丟了一個白眼,見丈夫依舊怒氣衝衝,她不由得搖搖頭道,“高郎,你久在官場,應當明白人情來往纔對,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又沒有給人家靈隱寺什麼好處,他憑什麼對你剖心袒腹?這一次主持能夠說出來,還不是我和阿玲曲意籠絡的結果?總而言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舉兒這一次雖然受了驚,可也是給你找出了一條大線索!”
聽着聽着,高俅滿肚子的火氣漸漸消了下去,確實,這都是應該預見到的事,忽略了本就是他的疏失,罵兩句刁民頂什麼事?想來是自己受以前的影響太深,對於那些放高利貸的滑胥富民從來就沒有多少好感,自然不會去考慮他們的感受。但是,政令一發布就會覆蓋到所有人,絕不能因爲這些人行爲可憎,就忽視了這一個羣體。
他笑着起身向兩女深深一揖:“家有賢內助,果然是辦事不愁!”
“高郎這是做什麼!”伊容和白玲慌忙一左一右地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彼此對視了一眼。杭州不比京城,沒有那麼多需要她們結交的官眷,家裡也沒有多少事需要處理,因此,英娘走後她們不免更加閒了。
此次一出手就能幫了丈夫大忙,她們怎能不喜?
“這都是我們該做地,英娘姐姐進京之前,就囑咐我們多幫着你一點。總而言之,你福氣好唄!”伊容情不自禁地伸手替高俅拉了拉衣襟,滿臉地柔情顯露無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不成我們眼睜睜看着你被人算計?”
“不過,高郎最好還是抽空去一次靈隱寺。”白玲沉默片刻,突然提議道,“靈隱寺乃是江南名寺,在衆多佛寺之中影響不小,你這一次不止是斷了它的財路,還殃及了其他佛寺,總得有個辦法才行。對了,你上一次去洞霄宮的時候,似乎出了好點子,爲什麼不幫別地也想一想?”
高俅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宋朝雖然不禁佛道,更是敕封了天下不少道觀寺廟的主持,但是,對於佛道的發展也不是沒有防範的。沒有度牒就不能出家,寺廟道觀的田產都有定額,不許信徒隨意捐贈。即便是收到香火錢,難道還要這些出家人去用別的法子牟利麼?
“好了,我都明白了,以後我若是有什麼疏失,也請二位賢妻再提點一二!”
“誰理會你!”白玲一拉伊容的手,兩女同時發出一陣笑聲,便如一陣風似的跑了,只留下滿室馨香。
得了提醒,高俅立刻找來了自家的一個管事,由於他多年沒有過問這些生意上的事,因此那管事不免有些戰戰兢兢地,待到聽炙問起寺院道觀的取利之道後方才鬆了一口氣。
“相公,寺院和道觀確實大多都是靠高利貸來取利的,所以大觀錢莊開業之後,給他們帶來的影響不可謂不大,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佛寺擁有實業,比如說店鋪之類,但相形之下還是少數。相公若是有心要拉他們一把,不如讓他們入股一些好行當,這又幹淨,名聲又好聽,他們哪裡有不願意的?”
聽到這個回答,高俅不由感到眼前豁然開朗。之前他可以送給洞霄宮一個人幫着打理田產財產等等,但是,他總不能每一個佛寺道觀都這麼幹。只要保證他們的錢能夠再生出錢來,因爲不能放利錢而生出的怨恨,自然而然也就消了。想到這裡,他立刻命那管事去周詳地考慮一遍,自己則命人去靈隱寺投書。
次日,高俅便親自帶着幾個杭州官員前去靈隱寺。這一次是官面上的勾當,該有的程序自然一項不少,上山這一路上就連半個百姓都看不到。到山門前時,主持法明已經帶着一羣僧人披着袈裟迎候在外。
通判胡嘉良和提刑使申朝貴自忖和高俅是一條船,因此全都知機地不問今次地目的,只是跟在後頭轉悠,一路上倒也留下不少墨寶。主持法明前時剛剛見過高府那兩位夫人,心中底氣原本強了許多,但他不知道這位主兒今次來意,一路只能陪着小心。
“法明大師,我聽說如今靈隱寺有不少殿閣失修,可是有的?”
聽到這句提問,法明先是一驚,見高俅不似懷有惡意,當下便深深嘆息了一聲:“不瞞相公說,靈隱寺雖然看似宏大,但是,後面的殿閣傾頹不在少數,有的索性就封閉了。這寺產有限,也是老納管理無方,指不定哪天就不知敗落成了什麼樣子。唉,真是造孽啊!”
儘管知道老和尚不過是在哭窮,但是,當高俅真的看到幾座搖搖欲墜的殿堂時,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指望朝廷撥款是很不現實的,天下佛寺道觀不知凡幾,朝廷也就是興之所至捐助個九牛一毛而已,哪裡可能有這個閒錢?想到這裡,他不由問道:“靈隱寺的善男信女不少,難道就不能合力修了這些殿閣?”
老和尚一聲長嘆,繼續倒起了苦水。江南人有錢不假,但問題是,富商大戶也實際得很,月捐是有,但也不過三五貫之數,就算積少成多,那麼多人的吃喝都要錢,要籌集一大筆款項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