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爲不得已。
自古以來,據堅城而抗強兵的例子不知凡幾。以大軍攻城,雖數倍於守軍,即便能夠攻下往往也是損失慘重,那些在堅城之下碰得頭破血流的名將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宋軍雖號稱十萬之衆,卻始終對湟州圍而不打。自主帥以下,人人都希望能夠兵不血刃地得到湟州,所以屢屢派人勸降,卻一直都沒有收到什麼好效果。
帥帳之內,一衆將領死死盯着沙盤中的湟州,人人都幾乎恨不得將其吞下去。十幾日內連克險關,眼看功勞唾手可得,誰料湟州這塊硬骨頭卻不是那麼好吃的,當然誰都咽不下這口氣。可是,要他們真的把那些精銳全都放在攻城上,又誰都不願意,情況便僵持了下來。
“報——”
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恍過神來的王厚立刻厲聲喝道:“進來!”
一個親兵匆匆奔入,在案前幾步單膝跪下稟報道:“適才湟州城內旗杆上突然出現了三顆人頭,遣人打探後得知,酋首丹波禿令結將所有主張開城投降的人全都關了起來,並將最爲堅決的三個人斬首示衆,誓言不降!”
王厚聞言臉色更加陰沉,座中諸將也同時面面相覷。既然湟州如今的主事者如此堅決,那事情便沒有什麼餘地了,只剩下攻城這一途。前時他們雖然也各執一面攻過城,但那只是虛張聲勢雷聲大雨點小,扔下幾十具屍體便草草收兵,如今若真的要攻城,損失肯定是非同小可。
“王帥。不如去城南山一觀城中景況。”童貫見衆將盡皆臉色嚴肅,便出言建議道,“你我於城南山居高臨下。看清楚城中狀況後便派諸將攻城,屆時看戰況再作其他計較。”
王厚百般無奈,便只得點頭應允,隨即和童貫帶着數百親軍以及各將領上了城南山。俯瞅城中,只見四面城牆都立滿了全副武裝的羌人,城牆下還有民夫不計其數,顯然所謂力抗到底並不是虛言。見此情景。王厚不得不下定了決心,分遣衆將各守一方防備援兵之後。便命令從四面攻城。
比起先前幾次佯攻,這一次攻城纔是貨真價實的較量。那高入城頭的雲梯上,一批又一批宋軍前赴後繼地向上爬,而擂石滾油勁箭則自城牆上狠狠地壓了下來。每一刻都有軍士的屍體墜於城下,不時有云梯被人從高處推倒,場面極其慘烈。
“報,北面宗水橋出現羌人援軍!”
“什麼?”王厚聞言勃然色變,須知湟州如今三面被圍。唯有北面宗水橋後因爲還有另一座小城爲羌人據守,一旦耗日持久,則羌人可從青唐來援,這也是王厚爲什麼急着攻城地最大原因。現如今纔剛剛攻城便有援軍來臨,一旦拖延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日暮時分,在羌人戰意高漲的情況下,攻城依舊徒勞無功。依次退下來的衆將在清點損傷後全都感到異常心痛。僅是這一日地攻城便折損軍士千餘人,傷者更不計其數,倘若再這樣繼續下去,損失還會更大。一番計議之下,衆人便齊齊來見王厚,希望能夠暫緩攻城。
“王帥,羌人剛剛得到援兵支持,而我軍攻城日久不免精疲力竭。如今既然湟州被圍,不如暫時收攏軍隊緩緩圖之。”
“不行!”王厚拒絕得異常乾脆,他目視着四周神色各異的將領,一字一句地道,“青唐一帶乃是羌人世居之地,他們佔了天時地利,我軍最多隻佔了一個人和。大軍深入到湟州腹地,也就是進入了絕地,倘若不能儘快攻下湟州,一旦青唐王子谿賒羅撒率大軍來援,據宗水橋而守,這場仗至少得拖上幾個月!既然不能力敵便須以智取,爾等不思對策,反而意欲暫緩攻城,可對得起聖上信任?若再敢妄言者,定斬不赦!誰若是第一個攻入湟州,我必定和監軍一起上書保舉,定他此次頭功!哪怕是一介軍士,也可封妻廕子!”
他爲主帥以來還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厲色,衆將中頗有他的舊日同僚,此時也同樣覺得噤若寒蟬,但滿臉興奮的也不在少數。待一衆將領退去之後,童貫方纔的鎮定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憂心忡忡地問道:“王帥,攻城確實難免損傷,若是諸將今夜不肯用命,那又該當如何?”
“監軍不必擔心,他們的心思我清楚得很。”王厚也收起了臉上的厲色,似笑非笑地道,“他們不過是希冀立功又擔心麾下精銳士卒損傷過大,所以纔會顯得畏首畏尾。我以重賞厚爵激勵,他們必定個個奮勇爭先!先前打巴金城地時候就有人因爲爭功而中伏,現在第一個攻入湟州這麼大的功勞,我就不相信他們還能耐得住性子!你等着看吧,重賞之內必有勇夫!”
正如王厚所說,夜晚再攻城時,整個宋軍立刻爆發出一種異常強大地氣勢,自統軍將領乃至尋常士卒,人人的眼睛裡都閃爍着一種嗜血的紅光,而這一點尤其在頭一撥三千死士攻城的時候完全顯露了出來。和前一日一樣,在連綿不斷地石塊砸擊之下,從雲梯上墜落的人依舊不計其數,只是這一次軍士們的表現卻大相徑庭。但有一口氣在,這些人便會從地上爬起來再度奮勇向上,再砸下來再上,城頭上四處可見頭破血流血染戰袍而依舊悍勇殺敵的勇士。殺得興起時,竟有傷兵不管不顧地抱着羌兵自城頭一起落下,一時羌人盡皆膽寒。16 k小 說 wWw.16k.CN 首發
“誰說我大宋男兒沒有膽色!”王厚遠望戰況,不覺豪氣大發。見東面城頭宋軍漸漸稀少,他突然大喝道,“本帥麾下可有勇士願意帶五百死士攻東面城牆?”這一問之下,頓時全場皆驚,須知王厚身邊的親兵幾乎都是趙佶御口賜下,一多半都是帶着武官品級地親貴子弟,不少只是希望藉機拿一筆軍功以供他日升職。若是真的效勇夫之舉去攻城作戰,那不是把自己的小命往裡頭填麼?
一聲之下無人應答,王厚不由心中冷笑,但他城府如今已非當年可比,正欲轉過話頭,耳畔便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屬下願往!”
王厚定睛一看,見是姚平仲,心底不由犯起了躊躇。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可爲什麼偏偏是這個自己還頗有點欣賞的小子?他王厚如今能夠爲洮帥,都是出自高俅的舉薦,而姚平仲顯然是高俅的心腹,倘若出了什麼事情,自己拿什麼交待,而且姚家豈不是要忌恨上了自己?
“希晏,攻城乃是九死一生的勾當,你真地願往?”說實話,此時他頗希望姚平仲能夠藉機知難而退。
姚平仲已經被戰陣上的情景激起了心中血性,此時毫不猶豫地答道:“屬下不想墮了關中姚氏的威名,請王帥允准屬下所求!”
“好!”王厚的倔脾氣也上來了,重重點了點頭,“本帥便給你一營五百人,來人,帶他下去重新整裝!”
“多謝王帥!”姚平仲聞言大喜過望,連忙跟着另一箇中年親兵匆匆奔了下去。
“看來,我大宋的武將還是後繼有人的!”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之後,王厚神情大振,回頭厲聲下令道.“隨本帥移步陣前!”
主帥遣心腹親兵出陣並親自蒞臨陣前,這個消息幾乎是以飛一般的速度在整個軍中傳播了開來。火把和帥旗到處,人人皆是忘情呼喊,一時間士氣大振。而裝束停當的姚平仲在到達己方陣營的第一刻,迎來的便是麾下士卒們的高聲歡呼。這些人身上清楚可見戰火的痕跡,很顯然,他們都是今日早先經歷過攻城之戰的倖存者,而晚間重臨險境,竟無一人露出懼色。須知他們此次的主將不是別人,正是那威名懾關中的二姚後人!
咚,咚,咚——
震天的戰鼓聲響徹原野,只見陣前正中處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座高達十餘丈的木質高臺,其上火把重重,並高懸牛皮戰鼓一面,而在上頭奮力擊鼓的,赫然是主帥王厚。在那令人血脈賁張的戰鼓聲激勵下,新換上的一撥攻城軍齊齊吶喊一聲,飛一般地朝城牆衝了過去。
城牆上的羌人也已經殺紅了眼睛,僅僅是一個大白天,他們已經不知道殺退了幾撥進攻,也不知留下了多少宋人的性命。預先準備好的滾石控木已經全都用光了,如今民夫送上來的都是從民宅上拆下來的磚石瓦片,所幸箭矢還能供應的上,否則他們早就難以堅持下去了。在尋常士兵奮勇殺敵的同時,一些將領卻已經露出了深深的恐懼之色。大宋和羌人的大戰這並不是第一場,可是,他們從來沒有如今這種深入骨髓的戰慄感。倘若再頑抗下去,難免真的如大宋主帥的勸降書說的那樣,舉城上下全部化作齏粉。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這是縈繞在不少羌人酋頭心中的念頭,他們當初之所以會依附於青唐王子谿賒羅撒的麾下,不過是因爲他的強大,不過是因爲他能夠爲他們帶來保障。如今,沒有得到半點好處卻迎來了大宋強兵,丹波禿令結又頑固不化,誰也沒有義務爲這樣一位頭領死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