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蔡攸被免職之後病倒,高俅並不以爲意。蔡家如今已經處在風口浪尖,而蔡攸借病躲去事端,這也是很自然的事。然而,在童貫帶來蔡攸吐血的消息之後,他的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難不成天子官家準備用這樣的手法了斷此事?
由於郭成這幾日犯了病,因此如果說以前童貫只是攬了殿帥府一半的職司之外,如今就幾乎是挑起了真正的重擔。雖說殿前都指揮使之下還有副都指揮使,但同樣是一把年紀,和童貫的正當壯年自然沒法相比。而童貫往日的人緣好就在這個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做起事情來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聽命的,這也讓他極爲得勁。
此時,他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打量着高俅的臉色,心中很是慶幸。要不是他這個人和尋常趨炎附勢的人不同,能夠透過表面看到本質,只怕要陪着蔡攸一起倒黴。現如今蔡京致仕,蔡攸罷官,當初門庭赫赫的蔡家只剩下一個蔡卞。而且,以蔡卞的素日心性而言,不見得會在這個時候出馬拉蔡家父子一把。倒是高俅不哼不哈的,這一次很可能要入政事堂爲首相了!
尚書左僕射和尚書右僕射只不過一字之差,但真正的意味是,除了天子官家,高俅不會處於任何人的下面,這纔是最最重要的。只要能牢牢抓住趙佶的信任,高俅就能毫無掣肘地行事,而有了和趙佶那多年患難與共的交情,高俅不可能做不到這一點。
“高相公,不出數日,拜相的旨意大約就要下了。”他笑容可掬地欠欠身道,“我聽說政事堂三位執政相公會聯袂上書,較之往日任命他人的時候那種左右搪塞可是不一樣。就連朝中其他大臣也在翹首希望相公出山,這等聲勢,嘖嘖。絕對是衆望所歸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儘管高俅知道童貫這番話中有不少奉承的成分,臉上仍然露出了笑容:“好你個道夫,這顆定心丸讓我吃下去,敢情是人都要飄起來了。這政事堂的位子若是那麼好坐,以往進進出出的人就不會這麼多了。總而言之,此番我承了你不少情,又勞你給我找了個好女婿。光是一個謝字只怕還不夠呢。”
聽高俅這麼說,童貫頓時笑得連眼睛也眯縫了起來,一幅眉開眼笑的樣子,連連謙遜不止。一番場面話過後,想起王黼的事情,他便拐彎抹角地道:“蔡居安如果聰明,這件事情很可能就這麼不了了之地算了。不過,爲了殺一儆百,聖上少不得還要嚴查一陣子,所以說。以往趨附蔡居安地那幫子人估計會一個個落馬。這其中別人也就罷了。倒是有一個人,我想向高相公討個情……”他說着便有些躊躇,畢竟。
先頭反手把王黼賣了的人,可就是他自己。
高俅起初還沒覺得什麼,聽到討情兩個字,心中便覺得有些奇怪。
童貫這個人的心性他是瞭解的,若沒有足夠的好處與利益,絕對不會花什麼力氣幫別人。而蔡攸一倒,其黨羽必定如鳥獸散,劉正夫貶官,幾個御史受到牽連,蔡薿也病得半死不活。其他人還有誰是童貫值得下死力去保的?
王黼!
他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一個名字,登時驚出一身冷汗。好嘛,如今樑師成那個傢伙死了,王黼和樑師成那段父子緣分自然斷了,也不會再有什麼恩府先生。但是,王黼怎麼就和童貫拉上了關係?樑師成是宦官,童貫也是宦官出身,雖說還不到呼風喚雨的地步,好歹是御前地一個紅人。要是真讓這兩個傢伙的關係發展下去,到時候,指不定王黼還是能夠像歷史上那樣扶搖直入政事堂,創造一個升官的神話。
不行,當初他沒法阻止蔡京是因爲自己根基不夠,而蔡京羽翼豐滿黨羽衆多,他奈何不了他,所以只能與其井水不犯河水平安度過了這麼多年,可即便如此,到頭來還是難免決裂這條路。如今王黼還未成氣候,若不能趁着這個時候儘早收拾了,以後還怎麼下手?
“道夫,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說的可是王黼王將明?”
一句話出口,見童貫的臉色有些不自然,高俅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站起身來,緩緩在室內踱了兩步,許久方纔在中央停了下來。”道夫,你不是外人,我不妨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蔡居安的黨羽我並沒有興趣動手,聖上之所以掃除了劉正夫等人,不過是因爲他們先前的誣告,至於其他趨炎附勢的人,歷朝歷代這樣的貨色從來都不少,所以只要聖上沒有表示,我是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的。”
“但是,王黼例外!”
童貫原本心中鬆了一口氣,可高俅略頓了一頓後,突然拋出了這樣一句話,他登時愣住了,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平素高俅從來都是很給他面子,這時節偏偏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使勁嚥了一口唾沫,這才沉聲問道:“相公難道是對王將明有成見?”
“成見算不上,但是,道夫你應當知道王黼這個人地經歷,怎麼會爲他求情?”不待童貫有所反應,高俅便細數王黼履歷,“此人於崇寧四年中了進士,調相州司理參軍,編修九域圖志,爲何伯通之子何志同所喜,向乃父薦之爲校書郎。之後蔡居安得勢,他又棄何附蔡,得蔡居安所薦爲符寶郎、左司諫。如今蔡居安也因罪得譴,他又找上了你,試問這樣一個首鼠兩端地人,如何值得信任?”
童貫是武臣,自然不可能像高俅這樣把一個人的履歷記得這麼清楚,但他卻不得不承認,高俅所說確實有道理,王黼確實不算是什麼值得信任的人。但是,這畢竟是第一個投靠自己地文官,而且王黼甚至在私底下以父親之禮待他,這令他很是心動。只不過,翌日自己倘若有難,此人當真不會棄自己而去轉投他人?
見童貫面有所動,高俅知道這話有了效用,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童貫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好人,問題是,如今他只能是矮子裡頭拔高的。殿帥府的權力在趙佶即位之後已經漸漸抵達了頂峰,因此,殿前都指揮使這個位子就變得很重要了。
姚麟和王恩相繼去世,郭成只怕也撐不了幾年。而劉仲武安撫河西,种師道坐鎮河北,高永年待罪之身還在西寧州,姚家由於出了一個駙馬,姚雄姚古兄弟都要避嫌,不可能出任殿前都指揮使。而原先那些京畿河北禁軍世家出身的軍官,個個連戰場都沒有上過,讓他們當殿前都指揮使更不行。那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韓世忠只有二十出頭,功勞雖說不小,但由於小兵出身,如果沒有機緣,只怕等二十年也未必能夠到這個位置。姚平仲一個駙馬,要想成爲殿前都指揮使也同樣是困難重重。
說來說去就是沒人合適,所以說,童貫這個人他竟是不得不用。
“道夫,你我也算相識多年,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不就是因爲那些文官對你的出身頗有微詞麼?你在西北征戰這麼多年,就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也未必能有你的功勳,那些只知道在安全地地方說三道四的傢伙,理會他們做什麼!”
童貫沒料到高俅會這樣戳穿自己的心事,先是感到一陣懊惱,待聽到最後那句話時,不由霍地站了起來。大宋一直有用內侍作爲監軍的習慣,而這些監軍不乏在沙場上戰功赫赫的,然而,由於出身這一條,不少人的晚景都淒涼得很,文官的攻擊,武臣的漠視,迫使他們要找一條出路異常困難。他童貫之所以一門心思往上爬,正是因爲心裡頭那一絲恐慌作怪。而高俅此言完全在指責那些躲在安全地方的迂腐文官,無疑是爲他出了一口氣。
“相公……”
“道夫,君子相交自當坦坦蕩蕩,我就和你直說,王黼這個人一定留不得,居然想到將春宮圖獻給聖上邀寵,這樣地人若是留在聖上身邊,遲早會是一個大禍害。你若是真的希望,我到時可以給你找兩個優秀的兒郎作爲義子,也好遂了你的心願。”
越是宦官就越是希望子嗣興旺,這也是歷史上那些有名的太監個個都是義子成羣的原因。所以,高俅的這個承諾頓時讓童貫眉開眼笑。
“多謝相公提醒,若非如此,只怕我要被人誆騙了去。王黼確實心術不正,要如何處置相公自個決定就是,我決不再多嘴!”
“哈哈哈,道夫果然是深明大義!”
高俅大笑着送上了一頂高帽子,心中一片輕鬆。他可不是那種自詡清正的愚昧書生,宦官又怎麼樣,只要能用得好壓得住,一樣能夠發揮用場。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童貫靠的完全是皇帝的寵信,那些軍功不過是輔助而已。他可不會像蔡京那樣過河拆橋,有這樣一個官面上的眼線,很多事情要做起來就輕鬆多了。區區幾句好話和順水人情,他幹嘛一定要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