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
聽到這個刺耳的聲音,蔡京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冷冷望向了那個滿臉驚惶的使女。儘管他自己心中有數,但是,總不可能關照到所有家人,因此自從罷相之後,入目的就是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就連幾個兒子也沒有一個能夠分擔重責,這頓時讓他深感挫折。
見那使女手忙腳亂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厲聲喝道:“出去!”
那使女原就感到了一陣心悸,乍聽這聲厲喝更是腳下一軟,反應過來之後便踉踉蹌蹌地出了大門,竟是連地上碎片也顧不得了。好一會兒,蔡平方纔進了門,瞥了上座的蔡京一眼後,便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收拾了碎片,擦乾淨了地上的水漬,最後方纔在蔡京面前垂手而立。
“我一向不管家裡頭的事,但是,如今他們也太不像話了!”蔡京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叩擊着桌面,那聲音聽上去格外沉悶,“夫人一向都太好說話了,鎮壓不住場面,從今天開始,你給我把府中上下好好梳理一遍,若是不得意的,就結了契約送幾十貫錢放他們出去,免得我看着煩心!”
蔡平萬萬沒想到會派下這樣的任務,一時竟就這麼愣了。他的父親和祖父便是蔡家僱傭的家人,到了他已經是第三代,信任自然是不同旁人。只是,這樣大的事情讓他一個下人經手卻是蔡府一直以來沒有的事,再說,如今蔡攸雖然病着。可家裡還有三位少爺,他如何去越俎代庖?
想到這裡,他不禁慾言又止地問道:“相爺。若是三位少爺問起來……”
“不用管他們,你自管去做。我自有主張!”蔡京不容置疑地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一絲怒容,“你現在就去做吧,把他們三個叫到我這裡來!”
“是!”蔡平慌忙退出書房,匆匆前去尋人。儘管是在一個府中。
但他還是花了好一陣工夫方纔找齊了人一一告知,然後方纔照着蔡京的吩咐去找管家。
聽說是父親相召,蔡翛蔡絛蔡鞗三人都有些着慌。由於大哥蔡攸病倒,蔡京又不管家事,因此他們雖然不敢到外邊去胡鬧,在家裡卻着實作威作福了一陣子。在書房門口會齊了後,三人彼此對視一眼,鎮定了一下心神方纔進了書房。
“爹!”
聽到這參差不齊地三個聲音,蔡京不由眉頭一挑,冷冷掃了三人一眼方纔淡淡地問道:“知道我爲什麼要叫你們來麼?”
三人之中。以老三蔡絛平日最受蔡京寵愛,因此見其他兩人都不敢答話,他便乍着膽子搖搖頭道:“孩兒不知。”
“不知?哈。我還真是養了幾個好兒子!”蔡京重重冷哼一聲,突然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扶手上,生平頭一次在兒子們面前勃然大怒,“你們大哥如今都病着。你們的母親身體又不好,我原本還指望着你們能夠幫着分擔一些責任,誰知道你們竟一個個都是扶不起的貨色!家裡人心惶惶沒有人管,攸兒重病在牀沒有人管,我還要你們這些兒子有什麼用?”
聽到父親地責問越來越重,三人都情知不妙,見蔡絛當先跪倒在地,其他兩人慌忙也跪了下來,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辯駁。
發了一通脾氣之後,蔡京的臉色漸漸平靜了下來,目光中流露出了深深地失望和疲憊。”你們大哥雖然做事激烈了些,但好歹還在求上進,可你們呢,看看你們都幹了些什麼?沉迷於青樓楚館,成天只知道和使女丫鬟們混在一起,全然沒有讀書上進的樣子!從明天開始,你們全都給我閉門讀書,若是不能把我指定的課目背全了,你們就一輩子別想出蔡家的大門!”
儘管人人心下駭然,但是,當着盛怒之下的老父,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字,一個個苦着臉出了書房。站在門口,三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深深嘆了一口氣。老二蔡翛和老三蔡絛都已經受了蔭補,只是尚未除授實職。在蔡家一榜出了蔡京蔡卞兩個進士地情況下,他們無疑算是不學無術的典型,但是,這個時候再去讀書,哪還有什麼效用可言?
發落了兒子之後,蔡京露出了深深的疲態,怔怔坐了好一會兒方纔命人去請葉夢得。等到葉夢得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卻是蔡京站在窗前,身影極其蕭索。
身處京城,葉夢得當然知道前些時日的變故,儘管對於蔡攸並沒有多大好感,但是,他仍舊有一種深深的心悸。這種形同於無賴的手段用在一個一心往上爬的大臣之子身上,無疑是幾近致命的一擊,也難怪蔡攸病倒在牀。至於蔡京還能夠做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這已經相當令人欽佩了。只是,儘管蔡攸樹敵無數,但他還是沒法想到,會有誰用這樣的手段來作爲報復。
“恩相,你叫我來……”
蔡京微微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說:“伯章大約再過一些時日就要下江南了,到時我想讓你代我去送送他。”
葉夢得心中一驚,甫一擡頭便對上了蔡京意味深長的目光,頓時有些迷糊。蔡京既然已經罷相,那麼,也就不再需要繼續深居府中裝病,再者,他和高俅同僚多年,去送一送原也是應當地,爲什麼要自己代爲相送?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只得故作爲難地問道:“恩相,高相公此次離京任職,恐怕有不少人會去相送,我官職低微,代恩相前去恐怕不太合適。”
“我當然知道。”蔡京擺了擺手,示意葉夢得坐下,自己也隨之坐在了主位上,“我剛剛罷相,這個時候去送比你更不合適,而且就算攸兒沒病,我也不想讓他代我去。少蘊,你和我的關係人盡皆知,況且高伯章此人最重才子,他又知道你的身份,必定不會怠慢了你。”
葉夢得終於品出了一點滋味,但是,心頭仍舊有一股徘徊不去的疑慮。他稍稍向前傾了傾身子,試探着問道:“恩相可是有什麼話要帶給高相公?”
蔡京讚許地點了點頭,從書桌上拿起一個早已封好地信封遞了過去:“你將這個交給伯章,順便問他一聲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這是什麼意思?葉夢得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見蔡京不似在開玩笑,他頓時更糊塗了。高俅什麼時候回京哪裡由得他自己作主,若是沒有趙佶的旨意,對方豈能輕易離開任地。總不成,蔡京認爲高俅能夠輕易翻轉局勢?
彷彿是看出了葉夢得的顧慮,蔡京突然笑道:“看少蘊你的樣子,似乎很疑惑?”
“恩相,恕我愚昧,倘若恩相有話對高相公說,將此信送到高府不是更好麼?而那句問話……”葉夢得一邊說一邊斟酌語句,但說到這裡着實不知該怎麼說,頓時有些訕訕的。
“少蘊,你雖然天賦多智,但是,你畢竟還年輕了一些,有些關鍵你還得繼續琢磨。”蔡京微微一笑,並沒有詳細解釋,“總而言之,你這麼做就是了。”
懷揣着滿肚子疑惑離開了蔡府,葉夢得的心裡卻始終有一個疙瘩,懷中的信更是沉甸甸的。儘管很想拆開來看一個究竟,但他卻絕不敢這麼做,相反更是把信往裡面塞了塞。帶着兩個家人,他便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起了圈子,儘管叫賣聲嘈雜聲聲聲入耳,但是,他卻仍然覺得置身於空曠原野,似乎什麼都聽不到。
突然,他腳下步子一滯,整個人立刻停了下來,而後面的兩個家人措手不及,竟差點撞到了他的身上。他卻顧不得兩人的連連告罪,仍舊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剛剛一直想不通的關鍵,就在這個時候豁然開朗。
沒錯,誰都知道他葉夢得乃是蔡京的心腹,所以,只要他去送高俅,那麼,必定會成爲人們目光的重點。憑藉高俅在京城的人緣,陳王趙佖、中書侍郎阮大猷、還有幾個臺諫,甚至連新上任的尚書右僕射趙挺之都很有可能前去相送。只要自己遞上那個信封,那麼,人人都會關注蔡京對高俅說了些什麼。而那一句問話,無疑更是重中之重。
可是,倘若自己到時不在明裡,只是和高俅私下交待這些事呢?想着想着,葉夢得終於挪動了一下腳步,忽然又想到了蔡京最後的兩句話。”有些關鍵你還得繼續琢磨”,自己還需要琢磨什麼?想到自己近三年來從未動過的官職,再想到蔡攸這幾年的數次遷轉,他終於隱約生出了一股明悟。看來,自己不能再靠小聰明行事了,非此即彼,如今已經不容有任何三心二意。
他猛地擡起頭,突然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趙挺之的府邸前。
擡頭看了看那曾經黯淡無光,如今卻又重新光鮮起來的門楣,他不覺啞然失笑,正欲舉步離開的時候卻見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然後便有一行人前呼後擁地走了出來,當先者正是趙明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