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牀上睡得香甜的玉人,高俅發覺自己的心中滿是柔情。就是這個堅強而聰慧的女人,替自己在向太后面前百般周旋,替自己在宮闈中打探消息,最後竟爲了自己而失去了世家女子的地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確實虧欠她良多。他輕輕地伸手在那一頭秀髮上拂過,目光又落在了伊容嘴角那一縷微笑上,整個人不由一怔。正在此時,牀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微不可聞的呢喃。
“喂……誰讓你東張西望的,這是慈德宮……”
“……太后,是我對不起您,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是,只要他心裡有我,那就夠了……”
品味着這一句句話,高俅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次在慈德宮求懇的場面。要不是趙佶突然出現,他知道自己也許很難堅持到最後,不管怎麼說,最後自己還是成功了。他小心翼翼地替伊容掖了掖被角,轉身朝門外走去。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何必急在這一時!
迴轉偏廳,高俅卻意外地又看到了那個管事。大約是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他發現對方看上去精神了許多,只是眉宇間的倦色卻無法隱藏。他思量片刻便緩步走了進去,那管事一見他便臉色一變,連忙拜倒在地。
高俅頷首示意其起身,這纔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入了官場之後,他幾乎把家裡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都扔給了妻子英娘,因此儘管覺得此人面熟,一時間卻怎麼都想不起其人名姓。
“小人張可。”那管事深深低下了頭,畢恭畢敬地說道,“一直在夫人手下專管協調各處事務,已經幹了三年了。”
“唔。你路上辛苦了,爲什麼不先去休息?”
“小人不敢。”張可擡起了頭。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雙手呈了上去,“小人奉夫人之命另外給大人帶了一封家書,所以……”
“哦?”高俅眼前一亮,立馬起身接過了書信,心中卻有些感觸。伊容說是偷偷溜出來的,眼下看來。還不如說是英娘故意裝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的人,否則,這所謂的家書又從何而來?匆匆看完書信,他對京中景況更清楚了一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柔和的微笑。
打發了張可前去休息。他本想立刻召見三個幕僚,但纔要下令卻又止住了。如今蔡京正是聲勢日漲的時候,這三人都是蔡京所薦,突然和他們商量此中情弊着實有些不妥。思量片刻,他便單獨往自己日常理事的小書房走去。心中不無盤算。
次日一大清早,足足睡了七八個時辰的伊容終於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了人前,直嚷嚷肚子餓。所幸高俅早有準備,命廚房熬了一大鍋補益元氣的人蔘雞粥,他眼巴巴地看着對面的伊人一口氣塞下去三碗,16?k小?說?wWw.1??文字版首發心中不無驚歎。
“你慢點,小心燙着!”忖度周圍沒有旁人,高俅只得苦笑着用手帕幫她擦拭了兩下,“你這副樣子要是給別人看見,非笑掉大牙不可!”
“怕什麼。反正我也成不了大家閨秀!”伊容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再次把慢慢地一碗粥消滅得一乾二淨,末了才心滿意足地長長吐了一口氣。“路上要趕路不能多吃,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騎馬那麼辛苦!”她說着便露出了心有餘悸的神情。
“你呀,上千裡的路程何必這麼匆忙,萬一累壞了身子,豈不是自己吃苦頭?”
“哼,還不是爲了你?”伊容面露嗔色,看了看周圍這才低聲道,“聖上已經將鄭婕妤進封爲婉儀。看來離四妃的位子指日可待了。”
“這麼快?”高俅頓感心中一跳,他先前出入慈德宮時曾經多次遇見鄭王兩女,論姿色,兩女和伊容不分伯仲,但與伊容流露出來地剛毅相比,兩女確實都屬於媚態入骨的那種類型,也難怪趙佶會如此迷戀。不過,比起王氏來,鄭氏更聰明一些,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因此始終在大臣當中尋找後援,對於伊容這個昔日同伴更是拉攏有加。
“我上次進宮去看她的時候,她曾經透露,說是聖上曾經隱約提過對蔡元長頗有好感。”說到這裡,伊容頗有些憂心忡忡,她畢竟在高府已有時日,對這些事情還是懂的,“聖上還說蔡元長的兒子蔡攸爲人乖巧有才,準備他日賜其進士出身。”
這種枕頭上聽到的話有多大分量,沒有人比高俅更加清楚,因此他絲毫不敢小覷。他當初若是巧舌如簧勸說曾布抑蔡當然是完全可行的,之所以沒有走到這一步,就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在大方針上遠遠及不上蔡京的才能。如今他要做的,首先就是竭力壓制蔡京作爲權臣的那一面,然後纔是設法利用其作爲能臣的那一面,至於能做到哪一步,卻得看京中那批人的表現。平心而論,這些年來他也在京中積累了深厚的人脈,雖然及不上爲官數十載的蔡京,卻也是相當可觀了。
高俅陡地想起一事,連忙問道:“鄭婉儀的崛起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那她有沒有向你……”
伊容當然知道高俅想要問什麼,略一思忖便答道:“她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聽說在宮裡表現得謹守本分,對王皇后也是恭敬有加,這一點比之當年的元符皇后要收斂得多。她和王婕妤畢竟是當年慈德宮的老人,對於禮數方面,欽聖太后從來沒有放鬆過,所以一向看起來恭順,更不會貿貿然對外人提這種事。”說到這裡,她又突然詞鋒一轉,“倒是姐姐晉見王皇后的時候,王皇后曾經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怨望,聽說聖上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去她那裡。”
“她倒是聰明。”高俅鬆了一口氣,心中卻想起了那個後來因攀附鄭氏而加官晉爵,最後卻也因爲鄭氏受冊皇后而被罷職的鄭居中。走後宮路線固然是一條捷徑,但是,分寸把握不好同樣也活該倒黴。
“對了,你走之後,姐姐往元符皇后那裡送過好幾次東西,元符皇后也曾經頒賜了不少衣物給姐姐。聽說,這一次蔡元長之所以能夠回京任翰林學士並修國史,韓相公地舉薦之力和其他人的推波助瀾固然重要,但元符皇后的進言也同樣至關重要。”她略略頓了一頓,然後纔不無鄭重地說道,“如今欽成皇后剛剛去世,蔡元長還來不及投桃報李,所以姐姐和元朔先生商量後,建議你上書……”
“冊元符皇后爲太后?”高俅的面色倏地陰沉了下來,趙佶登基的這兩年來,朱太妃的影響力已經是微乎其微,但是,她畢竟還發揮着一個相當要緊的作用,那就是制約着元符皇后劉珂,使其不能名正言順地進位太后。只要劉珂一日不能得到皇太后尊號,那麼,她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地干預國政。如今朱太妃這一去,這道屏障就完全落空了。想到那個女人在政治上的胃口,再想想自己隱約記得劉珂在歷史上的結局,他怎麼能夠輕易上書?
“我不能上這個書!”高俅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來,走了幾步便突然回過了頭。“若是由我上書,此時也許能扳回一點局面,但從長遠看來必遭其害。”見伊容似乎有所不解,他又不好解釋得太清楚,只能含含糊糊地說道,“元符皇后歷來的表現你也應該清楚,這是一個不甘寂寞地女人,萬萬不可能如章獻宣仁欽聖諸皇后那樣淡泊權位。聖上如今是敬她爲皇嫂所以纔不能不買她的面子,一旦她進封皇太后,肯定會變本加厲地對朝政指手畫腳,總有一天會釀出大禍,到時牽連起來後果如何就很難說了!”
“可是……”伊容哪裡知道一瞬間的功夫高俅便考慮了這麼多,脫口而出了兩個字便再也說不出反駁的理由。良久,她才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我只是替姐姐和元朔先生傳個話而已,聽與不聽是你自己的決斷。”她突然狡黠地一笑,雙手托腮問道,“對了,你的那個烏族美人呢,我怎麼沒看到她?”
高俅被伊容突如其來的話噎得一愣,面上自然有些尷尬。可正當他想要開口解釋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焦恩仲便衝了進來。
“高帥,烏蒙王羅斡一行已經到了!”他話一出口才發覺房間裡的景況,整個人爲之一呆,可要退出去已經晚了。他只得盡力避免看伊容那一邊,硬着頭皮報道,“吳老已經把一行人直接帶到了後院安置,對了,其中還有一位女眷。”
聽到女眷兩個字,伊容立刻意味深長地看了高俅一眼,卻並沒有開口說話。此時,高俅只能在心底哀嘆事有湊巧,面上卻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宋朝的王爵可不像後世那樣稀罕,皇親國戚多半都有郡王的封號,異族諸部頭人封王的也不在少數,但比起中原來,他們甚至比不上一個州縣之主。他感興趣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烏蒙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