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姚麟開府儀同三司!
須知唐宋之制,開府儀同三司乃是文散官的最高階,姚麟以武臣起家,最後竟然得賜如此殊榮,自然是令天下人爲之側目。而天子親臨致奠的殊榮,更是旁人難以企及的恩寵。一時間,其訊傳遍大江南北。
姚麟歿後不過數日,便有加蓋政事堂大印的詔令頒下,恩赦姚雄棄河湟之罪,依舊還其本官,爲華州觀察使,知河州:以姚古爲成州團練使,知會州:姚平仲進武經郎。至此,姚氏一門的榮寵便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然而,消息傳到西寧州的時候,姚平仲卻感到五雷轟頂不可置信。
他自幼被父親姚古送到京城姚麟身邊養育,可以說早已將這位叔祖視爲了親祖父,如今一朝天人永隔,他自然覺得五內俱焚。好在主將高永年知道其心緒不寧,不僅破例給了他十天假期,而且這一夜又叫上他一起去行轅喝酒。
“姚帥已經去世,希晏你便是再傷心也於事無補!”高永年提起酒罈往姚平仲面前的大碗中滿滿倒上,自己卻徑直拿起了酒罈。”身爲我等武臣,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姚帥前半輩子征戰沙場建功無數,能夠以全名而終,這已經是相當了不得了!再者,聖上屢次加恩,甚至惠延你們這些姚家子弟,試問天下還有何家有如此殊榮?”
“高帥,爺爺半輩子征戰,如今能夠壽終正寢,我自然知道應該節哀順兗——只是一念及當年音容笑貌。我便沒辦法剋制情緒。”他說着便拿起酒碗徑直朝嘴裡灌去,不防那是極品烈酒,一大口下去便嗆得連連咳嗽。竟是辛辣得連眼淚流了出來。
“哈哈哈哈,你小子以爲這是京城裡軟綿綿的玉壺春麼?”高永年大笑着提起酒罈灌了一口。滿不在乎地用袖子一擦道,“我是一個藩官,就連麾下的藩兵也是整個西北軍中最多地。王贍取青唐,我帶着萬餘藩兵作爲前鋒:宗哥城反叛,我又以千軍臨啓程。將叛軍擊退,安然返青唐;到你伯父姚雄棄河湟的時候,又是我率軍殿後。算上這一次和王帥平羌,我已經數不清經歷過多少戰事了!希晏,你們漢人有句話說得好,馬革裹屍,哪天我要是死了,你就給我馬革裹屍一回!”
聽高永年突然口出如此不祥之語,姚平仲登時面色大變。到了西寧州之後,高永年對他多加照拂。其麾下的藩兵也多半和他地那些兵卒交好,看不出半點反叛的跡象。然而,行前高俅地那些話就猶如幽靈一般糾纏着他。正因爲如此,他雖然明裡和那些藩官打成一片,暗中卻嚴加防備,唯恐一個不小心讓高永年遭了暗箭。
然而。這一切都不足爲外人道。他剛到西寧州的時候,高永年曾經開玩笑似的給他看了一封密函。那是先前王厚和童貫聯名發來的,其中內容便是讓高永年提防麾下藩官藩兵,誰料高永年竟當着他的面滿不在乎地說了一通話。
“你們漢人就是疑心太重,我待人以真心,別人又怎會以貳心對我?再說,我麾下這些親兵,少說也是跟隨我十幾年地舊人,甚至還有父子兩代都跟隨我東征西戰的,倘若他們會反叛,恐怕整個西軍中就沒有人不會反叛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以誠待人,何以爲一軍主將?”
聯想到高永年這一句豪邁爽直的話,姚平仲當下把本想說的話重新嚥了回去,苦笑着舉杯和高永年手中的酒罈一碰,閉着眼睛把一大碗烈酒全數灌了下去。待到感覺濃烈的酒氣順着五臟六腑蔓延了全身之後,他突然感到整個人也暢快了不少。
“哈哈,這纔像是姚家子弟,哪有上陣的將軍不會喝酒的!”高永年大笑着舉起酒罈痛喝了一氣,渾然未覺前襟已經被酒液完全浸溼,“好了,你也早點去休息,好好睡一覺就好!”他說着重重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竟就這麼徑直去了。
由於腦袋暈乎乎的,因此姚平仲只得眼睜睜看着高永年離去,沒過多久便一頭栽倒在桌子上。許久,他隱約察覺到有人把自己擡了起來,可即便如此卻依舊睜不開眼睛。這一覺便睡到次日天明,等到他醒來地時候,便發覺自己好好地躺在自己的房間中,只是衣服上身上滿是酒氣,就連屋子裡也瀰漫着一股刺鼻的氣味。
他正想發聲叫人,木門便被人推了開來,來者正是自己營中地兩個親兵。一問之下,他方纔知道送自己回來的乃是軍中副帥劉仲武,立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敢怠慢,吩咐親兵打來熱水,洗去一身酒氣後,又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便隨即轉去了行轅。
由於姚麟的喪聞已經傳遍天下,因此行轅內衆人見到他時不免都感到一陣驚詫。要知道,高永年給地假有足足十天,如今不過是次日,姚平仲便精神奕奕地前來報到,聯想到昨日他的頹廢沮喪,這天壤之別自然讓人側目。當然,想是一回事,沒多少人準備上前去碰釘子,只有一個不怕死的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希晏老弟!”
姚平仲扭頭見是和自己一起來西寧州效力的於達,不由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西寧州軍中上下無人不知他是個冷性子,唯有於達不管不顧地四處宣揚和他有過命的交情。想想自己不過和此人並肩作戰過一次,他就感到一陣氣悶。偏偏於達是個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怎麼,昨晚和高帥一起喝酒,今天就緩過氣來了?”於達彷彿沒看到姚平仲陰沉的臉色,自顧自地打招呼笑道,“既然來了就趕緊進去吧,聽說多羅巴去西夏請來了四監軍司的援軍,準備大舉進犯西寧州,高帥正召集所有人議事呢!”
聽到這句話,姚平仲不敢怠慢,連忙和於達一起順着中庭進了議事廳。果然,軍中大小將校齊集一堂,其中一半多都是藩官,見了他全都微微一驚,隨即便有人上前問長問短,話語中毫不避諱。姚平仲知道這些藩官不善俗套,一一點頭謝過,最後才和於達在末尾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須臾,高永年便和劉仲武一起自邊門而入,兩人看到姚平仲的時候全都一愣,但今日乃是議軍機要事,自然不便爲了其他事情而分心,因此誰都沒有開口探問。
“今日召各位前來,乃是爲了眼下的軍情。”高永年甫一坐下便直截了當地道,“此次多羅巴有備而來,兼且又引來了西夏四監軍司的兵馬,約合兩萬餘人,其鋒芒所指正是西寧州。我雖然已經遣人往報王帥,但茲事體大,即便是發援軍也已經來不及,所以此戰便要靠我西寧州將士了!好了,情況如何我已經說得很清楚,大家有什麼建議不妨直言,總而言之,今天就是要定一個章程出來!”
劉仲武泰然自若地觀察着堂上諸將的臉色,見不少藩將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幾許畏懼,心中不由闇跳。兩萬西夏軍隊算不了什麼,可慮的卻是軍心士氣,要知道,以多羅巴的號召力,一聲令下號召羌人數萬根本就是眨眼的功夫,而西寧州孤懸於大宋的最西面,根本是不容有失。
好在大軍進駐西寧州之後便勤修城防,又運來了衆多守城利器,只要能夠堅守不出,哪怕有再多人圍攻也不足爲懼。
所以,見衆將誰都沒有率先提議的意思,劉仲武便第一個開口道:
“依我看來,此次賊兵氣勢洶洶來犯西寧,其實卻是色厲內荏。即便他們敢揮師攻城,卻不得不顧忌到龍支城,清平寨乃至湟州的大軍。再者夏人勞師遠征,軍需戰備必定不耐久戰,只要能夠據西寧州堅城嚴守,賊兵必定自行退去。待到那個時候,再清理從賊的羌人也不遲!”
高永年皺了皺眉,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如果賊軍敢來攻西寧,自然是叫他們來得去不得。不過,西夏騎兵來去如風,又有認識路途的羌人帶路,倘若他們不來攻西寧呢?”
“這確實可慮。”
劉仲武話音剛落,便見門外一親兵急匆匆地衝了進來,平膝行了一個軍禮道:“報,西夏四監軍司兵馬和羌人殘餘,總共兩萬餘人,急攻宣威城!守將王用趁敵不被,命人突圍前來告急!”
“什麼?”
在座諸將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自從大軍進駐西寧州之後,在北面築宣威城,在南面有湟中和清平寨,東北面有佞邊寨,東面有保塞寨和地勢險要的龍支城(原宗哥城)形成了一整張防範嚴密的網絡。而宣威城原本爲貓牛城,當初西夏和羌人在此地展開過多場大戰,論城防絕不如西寧州這樣的大城,兼且駐兵只有三千餘人,以兩萬圍三千,其結果不問可知。
““哼,夏人倒會揀軟柿子捏!”高永年大怒,狠狠一拍桌子道,“宣威城雖然兵少,但其地處於西寧州北面,這道屏障一旦失去,則西寧州腹地便完全暴露在賊軍鋒銳之下!老劉,事出突然,堅守之計怕是行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