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了火堆之後,四周的空氣彷彿在一瞬間陰冷了下來,氣氛也漸漸變得緊張了。他們早在進汴京之前就查看過這裡的地勢,別說閒雜人等,就連樵夫也少有靠近此地。畢竟,這是城郊人人皆知的大凶之地,當年一行十五名行商在這裡全數斃命,成就了轟動汴京的第一大命案,直至如今都未曾得破。
“會不會是二哥你送給那個契丹人的信收效了?”另一個灰袍中年人挪到黑衫人身邊,低聲問道。
“外頭的哨探還沒傳出警訊,別輕舉妄動!”黑衫人沉着地搖了搖頭,面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那幾個眼線都是比較底層的,要往上聯絡不乏功夫,更何況我寫的是藏頭詩,他們不可能來得那麼快。再說蕭芷因乃是堂堂遼國郡王,此次作爲使臣前來,朝廷豈能不看緊,這種時候如何出得城來。”他向背後做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手勢,顯然下定了決心。“再等等,如果是過路人決不可能進裡面來,如果是對頭找上來,立刻動手……”
幾句話的功夫,緊閉的大門發出了一陣巨大的聲響,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化作了一塊塊碎木片,轟然落地的是一柄錚亮的斧子,斧刃上猶自閃着陣陣寒光。一幫人知道不好,個個拔出兵器便想往外衝,打頭的赤虎才衝到門邊便駭然停步,赤紅的臉竟有些發白的跡象。
別說赤虎,當黑衫人看清外頭的景象時,自己也禁不住頭皮發麻。儘管只有稀稀落落的火把,但是數數人頭竟不下百人,個個手持明晃晃的利刃,裡三層外三層地把山神廟團團圍住。他勉強定了定神,這才舉目往人羣中看去,只見爲首的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不由心中一鬆。
“各位好漢,我們都是行商,沒有多大油水,若是你們能夠退讓,我願意奉送紋銀千兩作爲酬謝,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着人羣中的空檔,試圖趁着對方考慮的機會一舉衝出。然而,他卻無奈地發覺,這所謂的千兩紋銀出口沒有一點作用,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似乎都對這一大筆財富沒有絲毫動容。
“唐鬆奇,你不要自作聰明瞭,識相的便立刻放下兵器投降,否則休怪刀槍無眼。”這一次死活搶過現場指揮權的正是燕青,在八名身手高強的護衛簇擁之下,他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口吻自然是極度強硬。“唐明甲什麼都招了,你若是想拖延時機,我不妨告訴你,此時離每日早朝還有三個時辰,若是我不能儘早趕回去,那麼,早朝的時候那份有關唐門的奏摺,便會放在政事堂的高臺上!”
“你……”唐鬆奇聽得勃然大怒,儘管唐明甲也是他的弟子,但他此刻仍舊深恨其不爭氣,可是,事到如今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身後的門人子弟肯定是一幅噤若寒蟬的模樣。如若此時是亂世還好,可是,如今的大宋還算得上國泰民安,哪怕是西南邊陲的大多數土王也是不希望打仗的。是戰是降,一向果斷的他突然變得心如亂麻,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和你們拼了!”赤虎卻不懂得這麼多利害關係,望着下頭人頭攢動的情景,他反而被激發起了渾身血氣,大叫一聲便衝了下去,奮起全力持刀往站在最前面的漢子當頭劈下。
“住手!”唐鬆奇此刻才喊出了口,然而赤虎去勢凌厲,顯然是來不及了。要知道,赤虎平日是悍勇,力可舉千斤,空手足以搏虎,若是讓其殺紅了眼,肯定會讓對手遭到極大損傷,那時候己方就是想降亦有所不能。
千鈞一髮之際,刀光旁邊突然出現了一隻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重若輕地擊在了刀脊上。只是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擊,赤虎便踉踉蹌蹌斜退了數步,最後竟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緊接着,十幾把鋼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讓他立刻嚐到了利刃加頸的滋味。
眼看弟子爲人所制,唐鬆奇頓時再也忍不住心頭情緒,手中的長劍砰然落地。剛纔那一招他看得最爲清楚,赤虎的悍勇竟難當對方一掌,若是再頑抗下去,己方只有全軍覆沒一途可走。剛剛那個少年又說過目前還未上奏朝廷,這不禁讓他看見了一絲希望。
“你們全都丟下兵器!”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身後立刻響起了一陣參差不齊的響聲,唯有站在他身邊的灰袍中年人還有所掙扎。唐鬆奇側目看了弟弟一眼,突然狠狠一掌劈在劍脊上,只聽喀嚓一聲,一把精鋼長劍瞬間斷成了兩截。“事已至此,你還想猶豫到什麼時候?”
“二哥!”
唐鬆奇當然能聽出那聲“二哥”中包含的千萬種情緒,然而,他卻不得不爲整個家族考慮。他狠狠心不去理會弟弟的呼聲,擡頭正視着燕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問道:“閣下究竟想要如何處置我等?”
剛剛那一幕看得燕青目弛神搖,此刻聽對方發問,他連忙收攝心神,從容不迫地答道:“這就要取決於你們到時候的態度,先前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想你們不會不知道惹得是什麼人吧?”他望了一眼突然冒出來的宋泰,心中充滿了感激,“大師傅,這些人就麻煩你了!”
宋泰冷哼一聲,極爲不情願地走上前去,每踏前一步,地上便會留下一個深可盈寸的腳印,短短十幾步路程,看在他人眼中卻異常漫長。
唐鬆奇是識貨人,此時看得心驚肉跳,心中萬分慶幸自己的選擇。要知道,平時鬆軟的泥地早已因爲天寒地凍的氣候而變得有如青石那麼堅硬,剛纔此人一舉化解了赤虎的攻勢,此刻又單身上前,示威的成分恐怕更多一些。想到這裡,他立刻向身後弟子使了個眼色,自己一個人突然跨前了幾步。
半個時辰後,山神廟附近又清靜了下來,剛纔無聲無息出現的大隊人馬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火堆也被清理得一乾二淨,甚至地上還被澆了幾桶水。旭日東昇之際,這座山神廟就像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依舊靜靜地矗立在荒林之中。
等到蕭芷因擺脫了一羣“跟班”,千方百計趕到山神廟時,看到的卻是一片空蕩蕩的場景。幾個經驗豐富的隨從見主人臉色鐵青,連忙下馬查看。好一陣子後,爲首的那人方纔上前回報道:“回稟大王,這裡確實住過人,不過應該已經是一天多前的事情了。”
他見蕭芷因似有不信,只得帶着主人到了破廟中央,指着地上碎裂的幾塊青磚道:“這焦黑之色浮於表面,顯然是有人在這裡生火取暖,而且就是近前的事。另外,這幾條裂縫也是人爲,如果屬下沒有猜錯,應該是有人清理了火堆,而後又把涼水澆在上面想要毀滅痕跡,但冷熱交擊下青石卻留下痕跡。”
說完這些,他又走到了牆角,小心翼翼地從牆縫中取下一根乾草,解釋道:“這草葉也是近期留下的,想必有人在此留宿過……”
“你怎麼知道不是尋常路人?”蕭芷因越聽越覺得煩燥,語氣中不免流露出一絲不耐。
“大王,來之前屬下曾經打聽過,這山神廟發生過血案,周圍村莊的人們都知道此地不祥,再者這裡地處偏僻,並不常有路人經過,所以屬下斷定那些南方人曾經在這裡住過。”那隨從頓了一頓,隨後語氣沉重地道,“依屬下愚見,恐怕我們被別人搶在了前頭,這些蛛絲馬跡只是對方遮掩形跡時不小心留下的。”
“可惡!”蕭芷因終於再也忍不住心頭怒火,狠狠一拳打在旁邊的牆壁上,隨即感到一陣劇痛,不免更加咬牙切齒。“要是讓本王知道是誰幹的,本王一定將他剝皮拆骨!”話雖如此,他已經隱隱猜到了結果。那些南方人本來就是招惹了高俅,下手的除了那傢伙不可能有別人。
“傳令下去,務必追查出此事始末,我得不到的東西,他人也休想拿到好處!”
“是,屬下立刻吩咐人去辦!”那隨從單膝跪下撫胸一禮,立刻匆匆策馬而去。
而其餘的隨從不由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跟從蕭芷因父輩開始跟從的老人,深知這位郡王的死硬脾氣。前時蕭芷因在汴京吃了啞巴虧的事傳遍了遼國朝野,他們也明白主人此次的使臣之行摻雜着別的心意,可萬萬沒有想到經歷過挫折的蕭芷因還是如此衝動。相互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較穩重的隨從上前行禮道:“大王,如今宋室雖然自顧不暇,但對大王仍舊是時時防備,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爲好。大王乃我大遼貴胄,燕王殿下的股肱之臣,不可輕易涉險……”
話還未說完,蕭芷因便甩過去一個重重的巴掌。“我大遼的勇士永遠都不能做縮頭烏龜,更何況,惡狼被人從口中奪取了食物,難道還要忍氣吞聲嗎?絕不!”他大聲地咆哮着,彷彿在發泄心中的憤怒,“記住,我,我是堂堂大遼海陵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