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的曼妙舞姿和清越歌喉讓無數人目不暇接,然而,臺下仍然有寥寥數人能夠保持心志清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中,一名面目姣好宛若女子的年輕人正倚欄而坐,犀利的目光不時朝樓上各處打量。終於,他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標,面色微微一凝。
澄心的中途退場讓不少貴人大爲不滿,然而,這位花中魁首隻是輕啓櫻脣道了一聲身體微恙,這些自詡爲憐香惜玉的人便不得不放棄了追究,更何況雲蘭已經允諾補足澄心所欠的歌舞。一陣騷動過後,澄心登上早就候在門口的馬車,在一大羣護衛的簇擁下返回思幽小築。然而,一個身着黑衣的鬼魅人影已經悄無聲息地跟在了馬車後面。
行至思幽小築附近時,四周的明哨暗哨逐漸增多,那些護衛顯然也是訓練有素,幾次對上暗號暗語便順順利利地通過了幾重關卡。那尾隨而來的人便沒有那般好運了,隔着老遠觀望了一陣之後,他大約知道今夜無法有什麼突破,隱匿了小半個時辰便悄然退去。
其人迴轉到天香樓時,雲蘭早已退場,每月一次的盛會自然到了尾聲。儘管樓中還有不少意猶未盡希圖一睹佳人風采的追求者,但更多的人紛紛起座離去,因此較之起先人頭攢動的局面,樓中氣氛已是清靜了許多。黑衣人不露形跡地穿梭於人羣中,不一會兒就到了那個年輕人身後。
“探清楚了麼?”
“回稟大人,思幽小築附近遍佈哨探,屬下不敢妄入,但看其情形,大約也是**不離十了。”黑衣人竭力將身軀隱在柱子的陰影中,恭恭敬敬地稟報道。
“哼,堂堂大宋官家居然會做出這樣上不得檯面的事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年輕人冷哼一聲,面上掠過一絲譏誚之色,“待他離去之後,你派人到思幽小築暗中查訪一下,看看他是否留下了什麼東西。”
黑衣人躬身一禮答應了一聲,隨即如先前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那年輕人悠然向遠處一個僕役伸手一招,待到那滿臉諛色的僕役近身之後,他方纔微笑道:“我有一樁大買賣,想見你們高大官人面談。”
那僕役也是機靈透頂的人,不假思索地婉拒道:“公子爺,大官人平時很少上天香樓,小人只是一個打雜的,着實無法……”誰料話未說完,他的手心裡就多了一樣沉甸甸的東西,低頭一看,他登時大驚失色,原來那竟是一錠沉甸甸的金子,少說也有十兩重。“公子爺,您這是……”
“我知道高大官人向來恩賞極重,你們等閒也不會引人去見他,不過,這一錠金子足可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如何,難不成你還是不願意答應麼?”年輕人好整以暇地翹足而坐,彷彿根本不擔心自己會遭到拒絕。
“這……”那僕役的臉上現出了十分掙扎之色,猶豫了好半晌,他竟把手中的東西擱在了年輕人旁邊的几案上,恭聲答道,“公子爺的美意小人心領了,實在是東主規矩深重,小人不敢破例。公子爺若想見我家東主,小人可代爲向管事通稟,這金子是萬萬不敢收的。”他見對方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立刻轉身去了。
那年輕人雖然看上去不過二十許人,但若論及身份,這天香樓中大約也只有遂寧郡王趙佶能夠壓過其一肩←乃大遼海陵郡王蕭芷因,曾經是燕王耶律延禧的伴讀,如今以二十四歲的年齡出任北樞密院派駐大宋的密諜,手下總管着大批暗哨密探。由於他生得風流俊俏文采非凡,毫無一點北地人的粗豪之態,因此在汴京一年也從未有人起過絲毫疑心。平日裡,他始終裝作那等年少多金的富家公子,金銀攻勢下無往不利,故而想不到今日會在區區一個侍僕面前碰了釘子。
“真是有趣!”等着對方迴文的時候,蕭芷因的興趣頓時更濃了。自他來到大宋之後,固然羨慕南方的物產豐饒人才濟濟,卻也看慣了那些所謂賢德的朝廷官員背地裡收受賄賂行事不法,因此更造就了那副恃才傲物的脾氣。“聽說這個高俅乃是被蘇軾逐出門的棄徒,爲人風流任性,想不到在馭下上卻有一套,怪不得能打動兩大花魁。”正沉吟時,他突然聽得旁邊傳來了一個恭敬有禮的聲音。
“這位公子,是您想要見我家東主麼?”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站在自己的斜後方,意極恭謹,於是含笑答道:“不錯,我確有要事想要面會貴東主。”
“不巧得很,東主如今正在王府和遂寧郡王切磋書畫,一時半會抽不出時間。小人吳客家,乃是這天香樓的管事,公子若有什麼話,小人可代爲通稟。如若不方便的話,或者留下信物和地址,他日東家得閒,必會登門造訪。”
一通八面玲瓏的話聽得蕭芷因心中點頭,面上他卻做出無可奈何之態,思忖半晌方纔解下了腰中的一枚玉佩:“既然如此,煩勞你將此物轉交高大官人,若是他有空,請到榆林巷顧宅一訪。”言罷他也不再多話,微微頷首便立刻起身離去。
所謂的吳客家正是當日的朱博聞,他逃過一劫之後,先是爲王晉卿打理產業,高俅有錢之後又把人要了回來,最後甚至把整個天香樓交給了他。至於吳客家三字,取得是無可家三字的諧音。儘管當日的皮肉之苦至今記憶猶新,但吳客家如今的境遇比之從前更優裕數倍,因此索性死心塌地跟着高俅了。
見多識廣的他只是看了一眼手中玉佩便容色大變,要知道玉材講的是美、潤、細、靈四個字,而這塊玉佩正是那種最貴重的羊脂美玉,放到哪個當鋪都至少能換幾百貫錢,而那年輕人竟能輕易留下,足可見身家非凡。想到這裡,他更不敢怠慢,吩咐了幾個僕役一聲便匆匆上了三樓,輕輕敲響了那間密室的房門。
高俅正在聽趙佶講述今早進宮面見向太后的經過,聽到敲門聲不免眉頭一皺,起身開門見一看,他頓時更疑惑了。
“大官人,剛纔有個年輕公子執意要見您,小人本想打發了他,誰料他留下了這個物件,說請您有空去榆林巷顧宅去一次,有一樁大生意要和您談談。”由於事情並未涉及多少機密,因此吳客家絲毫沒有避忌趙佶的意思,“小人見這美玉價值不菲,因此不敢怠慢,打擾了郡王和大官人的雅興了。”
“讓我看看!”眼尖的趙佶正好抓住了那玉佩的一縷微光,三兩步上前搶過了玉佩,對着燈光看了許久,他才咂舌道,“真是不得了,這東西材質相當好,雕工也不錯,恐怕連一些差一點的貢品都比不上。榆林巷……我可沒聽說有什麼富商貴人住在榆林巷啊?”
“知道了,老吳你做得很好,先退下吧。”高俅屏退了吳客家,又重新關上了房門。“奇怪了,除了天香樓之外,還有人會和我做什麼生意,難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了一眼拿着玉佩愛不釋手的趙佶,不禁啞然失笑,“十郎,你見過的珍玩也不少,用得着如此麼?”
趙佶不理會高俅的奚落,把那玉佩往高俅懷中一塞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說不定人家就是看中了你和我這個郡王的交情。不過這人真是膽大,事情沒辦成就敢留下這麼貴重的東西,難道就不怕別人貪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