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致仕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代州,而种師道在聽到此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額手稱慶。倘若不是他沒有做出錯誤的選擇,只怕蔡家到時一垮臺,他同樣會遭殃。朝中那些文官可不管你這個武將有怎樣的功績,只要能攻擊,這些人是絕對不會吝惜火力的。
好在自己沒有給他們留下這個機會!
他放下手中遠道而來的公文,微微一笑便命人去請趙鼎。可以肯定,這一位必定比他得知消息更早,說不定心中早就計議過了。以現如今他們手中掌握的證據來看,有八成的把握能夠一擊制勝,但是要如何把在弦上的箭射出去,還是需要某些技巧的。
“種帥!”
幾日不見,趙鼎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紅光,不久前還糾結在眉宇間的愁緒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很顯然,京城傳來的好消息對於他是莫大的鼓勵。雖然抱着決心一定要藉由這次的事將蔡攸拉下馬,儘管知道蔡家父子已經反目,但是,只要蔡京還在政事堂一天,很多事情就會充滿了變數。父子連心,一旦蔡攸真的要遭難,蔡京哪怕不是爲了這個兒子,爲了蔡家也一定會做出相應的舉措。
“看趙大人春風滿面,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种師道出口取笑了一句,見趙鼎滿不在乎地回以一個笑容,遂不再多賣關子,“朝廷中的情形很清楚了,現如今老蔡相公去位,便是表明了聖上的決心。只是,倘若我們這個時候把那件事呈報上去,會不會激起的反應太大?要知道,老蔡相公的黨羽在朝可是不少,就是趨附蔡居安的人也絕對不在少數。我橫豎是武將不打緊,你這一次可是要惹上很大麻煩的。”
和种師道相處這麼多天,對於這位戰功彪炳的老將,趙鼎早已從最初的提防變爲了如今的信任。雖說种師道調防代州只不過數年。但如今河東路禁軍對其心悅誠服,足可見其帶兵本領。若沒有身兼知代州之職地种師道對其的支持,只怕他此番調查寸步難行,畢竟,朝廷官職並不是走到哪裡都有成效的。給事中在有些人眼裡極大,在有些人眼裡卻不過是芝麻大小。
聽种師道口氣中滿是爲他打算,趙鼎自然心有所動,然而。他早在臨行之前就下定了決心,如今蔡京既然已經不再能夠把持朝堂,他更沒有退卻的道理。”種帥好意我心領了,只是蔡居安枉顧聖恩在先,欺上瞞下在後,若是不能繩之以法,只怕別人亦會羣起而仿效。最最可恨的是,他身爲朝廷大臣,居然與別人私相授受,我朝士大夫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種家累世忠良。並非人人都是武將。就是种師道自己,當初也曾經拜在大儒門下,所以並不完全以武人自居。聽到此話立時激起了共鳴。”若是武臣在前方浴血沙場,文官卻在後方賣國求榮,這確實難以容忍。蔡相公當年雖然有些事做得過頭了些,但此種大節卻並無虧損,想不到會養出這麼一個兒子!”
趙鼎微微點頭,隨即鄭重其事地問道:“事情重大,是我即刻回京面奏,還是先直書聖上呈報,我想向種帥討個主意。”
“這……”种師道不禁有幾分遲疑,若是趙鼎直接回朝奏事。那麼,此事他不過就是從旁協助而已,若出了事情也輪不到他頂缸,但是這樣一來,頗有一種袖手旁觀的感覺。可若是真的先聯名呈報,朝廷上下必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趙鼎是文官,揚名天下是好事,但是他若在這種事情上揚名。會不會激起有些人地同仇敵愾?
一時間,饒是他閱歷豐富,也有些拿不準主意,臉上便露出了躊躇之色。一旁的趙鼎見种師道久久沒有回答,不禁也覺得奇怪,擡頭一看這位老將臉色變幻不定,立時明白了對方的考慮。
他自己是言官,原本指斥時弊,監察百官行止就是應當的,而這種事若是种師道牽涉太深,無論是功是過都不是好事。想到這裡,趙鼎連忙站了起來:“種帥,此事原本就是我份內之事,你此番多次相助,我心中自然感激,但其他的事情還是請種帥靜候佳音的好。我現在就回去先寫奏摺,隨後動身上路!”
見趙鼎一揖之後轉身便走,种師道連忙開口喚道:“元鎮留步!”
他緊追幾步,攔下人之後便語帶雙關地告誡道:“蔡居安如今只怕是一心想入政事堂,你這奏疏直入必定會招來麻煩。依我之見,你遞上奏疏之後,立刻派人將事情始末向高相公轉達一遍,讓他在京城再想想辦法。須知以一人搏衆人之力,勇則勇矣,卻顯得無謀,不可一味逞匹夫之勇,將自己和家人置之於險地。”
見趙鼎似乎還有些猶豫,种師道不得不加了一句:“你要知道,狗急跳牆並非只是一句空話,你不但壞了蔡居安富貴,可能還要讓他流放嶺南或者天涯海角,難道他還會輕易放過你麼?”
趙鼎並非一味迂腐的人,此時頓時恍然大悟,點頭道謝之後便徑直去了。而种師道卻仍然不放心,親自手書一封,用火漆封口之後便叫來兩個心腹親兵,囑其立刻送往京城。人還沒走,他卻突然又改了主意,從密格之中找出了自己鄭重藏好的蔡攸密函,一咬牙就另外封了一個封套,這纔將其交給了那兩個親兵。
“此中物事非同小可,你們哪怕是丟了性命,也得把東西給我送到了高府。若是路上有事,儘管向州府報我的名字,至少在這河北河東一帶,還不至於有人敢扣我种師道的人!”
兩個心腹親兵知道事關重大,將信函貼身藏好,又領了路上盤纏帶好了兵器方纔匆匆上路。而趙鼎在回到自己下處之後,一夜之間完成了一份奏摺,又寫成了一封私信,分成兩撥令人火速送進京。
三日後,高俅便收到了种師道地密函,而在匆匆瀏覽了整封信之後,他地第一反應就是仰天大笑。他對趙鼎的代州之行固然非常期待,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這趙鼎种師道攜手,居然能夠挖出這樣驚人的事實——這已經是不單單勾結契丹馬販這樣無足輕重地小罪名了,而是真正地涉及到蔡攸裡通敵國高官。有一封來往的書信作證,上頭有明明白白的魏王耶律淳大印!
換成別人,他肯定要懷疑此事有構陷的成分,但趙鼎的秉性剛正,种師道也不像那種奸猾小人。從此次還是种師道的信函先到這種情況來看,只怕是這位老帥亦知道事情嚴重,不敢有絲毫馬虎。而趙鼎的脾氣他知道一點,大多數是會不管不顧地進言,大約奏疏也就在這兩天之內了。
思量良久,他高聲吩咐道:“來人,去請阮大人和鄭大人!”
由於政事堂缺人,這一天鄭居中和阮大猷足足忙到日落,方纔將手頭上的事大致告一段落,但已經是筋疲力盡了。兩人結伴走出大內禁中,彼此便道了一聲告辭上了各自的馬車。
一刻鐘之後,兩輛馬車在太平橋高府門口停下來,阮大猷和鄭居中幾乎同時下車,對視一眼後不禁全都是心下詫異。雖說都和高俅走得近一些,但是,那種關係卻是不同的。阮大猷和高俅相交多年,彼此之間即便夠不上摯友,但是,密切地盟友自然還是算的。至於鄭居中畢竟資歷還淺,因此高府來的並不多。
“達夫,想不到我們竟是不約而同啊!”
“呵呵,原來阮兄也接到了信。”
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兩人便一起進了高府,自有僕人上來將他們領到了書房。而彼此寒暄之後,高俅沒有一句題外話,立刻把代州的事情拋了出去。
一時間,阮大猷和鄭居中同時愣在了當場,隨即全都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喜色。儘管他們都是城府深沉的人,儘管往日在外人面前都能勉強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但是,在這樣巨大的好消息面前,若是再擺着個死板臉就太不像話了。
蔡京雖然已經致仕,但還算不得扳倒。但是,若這件事情證實了,那麼,蔡攸固然必定落馬,就連蔡京也絕對逃脫不了罪責。
通敵賣國,這可是通敵賣國!這種時候,誰管你遼國和大宋還算姻親,誰管你究竟是爲了什麼原因!當初蔡家造出高俅裡通大理一事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害得高俅不得不辭相自保,如今若是蔡家的人出了這樣的醜聞,他們倒要看看蔡京能怎麼打算!
“這麼說來,趙元鎮地奏疏只怕就在路上了?”
問出這句話後,見高俅微微頷首,鄭居中不由心下狂跳,腦際一陣陣發熱。他如今不過是執政,但是,若是蔡攸落馬牽出蔡京,少不得何執中也要受到牽連。到了那時,倘若阮大猷因爲年紀問題而退出爭奪……
他已經不敢想象下去了,因爲,那完全是一條金光無限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