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原本就是杭州中上等人家齊居的地方,一溜煙幾進幾齣的宅院齊齊整整。每個宅院中大抵養着十幾個僕人,又有正門後門耳門供家下不同人進出。尋常百姓平生最大的願望,也就是能過上東城人這樣的日子。
雖說比不上大戶人家門前的整齊肅然,但是,這些人家的正門同樣是少有小販,不過,供家裡下人和送吃食等進出的耳門卻往往熱鬧非凡人流不絕。
清晨時分,東城容家巷正對着的幾戶人家便都開了耳門,不時有負責採買的家人往來,不一會兒,趕早的小販便沿着牆壁擺開了一溜煙的攤子,有賣早點的,有賣漿水的,還有賣各色針頭線腦小玩意的,竟是應有盡有。
在衆多的攤販中,一個貨郎裝扮的中年漢子最招孩子喜歡←那裡賣的是各種顏色的彩石,一顆顆各不相同,有的上頭還有彩繪的人臉,價錢也極其便宜,一文錢便可抓上一把。這樣一來,手小的自然吃虧,眼見別人一把能夠抓個五六枚石子,不免便有孩子哭鬧。那貨郎卻也實在,竟願意讓孩子們再抓一把,一時間,他面前竟圍了十幾個年紀不一的孩子。
見自己那個籃子中的彩石已經所剩無幾,而一幫孩子卻似乎仍舊意猶未盡,這貨郎不由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信手從擔子的底下又拿出了一個木盒子←一打開蓋子,周圍的孩子頓時發出了一陣驚呼聲,原來,那盒子也裝滿了各色各樣的彩石,只是形狀更圓潤,顏色更誘人,和這一比,剛剛那些彩石就連三等貨色也算不上。可是,在剛纔那一陣哄搶中,孩子們的錢也花光了。此時見那石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幫人只能乾嚥唾沫。
“這石子相傳是女媧娘娘補天時剩下的補天石,最是珍貴靈異,小哥兒若是藏在身上,包管晚上不做惡夢。小姐兒若是戴了,必定是越來越漂亮。各位小哥小姐兒,是不是要買些回去?這次可不能由大家抓了,一文錢三個。”
經他這麼一誘惑。那些小孩子登時都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不過,這都是這些宅院中下人的孩子,平時好容易攢下三五文錢,卻都花了個乾淨,哪裡還有餘錢去買這個?掙扎了好久,便有一個大些的孩子乍着膽子道:“我們都沒錢了,這樣,我們拿自己最寶貝的東西和你換行麼?”
貨郎心頭一喜,臉上卻露出了惋惜地神色:“啊呀,你們小孩子家哪裡有東西可以和我換?”見周圍的孩子全都大失所望←便突然轉顏一笑道。”這樣吧,你們若是能說一些稀奇古怪的傳聞,我便送他一顆。如何?”一聽可以不要錢白拿,幾個孩子登時歡呼雀躍。只不過,先頭幾個開講的全都是子虛烏有的故事,那貨郎自然不鬆口。最後,終於有一個孩子說到自己家最近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長得兇狠無比,家裡大人甚至說小孩不聽話會被他們吃掉,那貨郎才露出了一絲又驚又喜的光」芒,一等那孩子講完便送了他一顆石子。看到那孩子歡天喜地,其他人頓時也跟在後頭爭先恐後地說起類似的事情。直到那貨郎地一盒石頭全都送得乾乾淨淨,他們方纔漸漸散去。眼看周圍有賣早點的人收攤回去,那貨郎也慢悠悠地整理東西,見四下無人注意,便挑起擔子朝巷子的入口走去。這一個多時辰的工夫,他打聽到的消息足以夠上頭做出判斷,花費卻只有區區幾個,這一回去,功勞便是大大的。饒是心中得意萬分←卻仍舊小心謹慎,一路上不時觀察是否有人跟蹤,就這麼着進了另一條散發着陣陣異味的無人小巷。然而,就在他拐進去不多久,一個人影也貓着腰跟了進去。
就在貨郎忙着換衣服的當口,他忽然感覺到背後傳來了一陣古怪的壓迫感,手上的動作頓時慢了半拍←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緩緩轉過身來,見背後果然有一個人影,忍不住低呼一聲,就連手中地那件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好一個會哄孩子地貨郎啊,這探聽消息的本事倒是不小!”
那貨郎原本還以爲對方不過是有意劫財,聽得對方一語道破他的用心,臉色旋即一沉〉時遲那時快,他伸手往懷中一掏,然後便合身撲了上去。
只聽叮叮兩聲,他便面色慘白地退了回來,手中只剩下了一個禿禿地匕首柄,左臂則流血不止←原本就不是教中高層,因此壓根沒想到自絕以斷他人追查之路,再加上看不清對方頭臉,更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哪條道上的人,自然存了一絲僥倖。猶豫良久,他終於出口求饒道:“這位大哥,我是明尊教的人,倘若你能放我一馬,將來我教上下定然感激不盡!”
“放你一馬?明尊教在東南的勢力不小,放你一馬倒不是不可能。只不過,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窺探我家大官人的買賣,是何居心?”
那貨郎原本就只是奉命行事,他只知道上頭大尊聖母很關注那家宅院中的人,並不知道其中究竟住的何方神聖。聽說是自己窺探的正主派出人來攔截,他立刻心中一突,眼珠一轉便陪笑道:“這都是誤會,大尊只是聽說貴府上住了幾個生人,唯恐是我教的對頭,所以便派出我們來打探個究竟。既然知道無關,我教當然不會和貴炙做對。”
那人卻依舊不放鬆,緊趕着逼問道:“哦,你怎麼知道我家的客人和貴教無關?”
“這還用說麼,遼東來地蠻子,怎麼和我教……”說到這裡,那貨郎方纔醒悟到爲人套去了話,但也尋思不到其中奧妙,只能色厲內荏地道,“我明尊教在東南這一畝三分地上還有些力量,貴炙和遼東蠻子做生意的事,我們絕不泄露……”
話還沒說完,他便突然感覺到一陣呼吸困難,一瞬間的工夫,一隻有力的手已經卡住了他的喉嚨,這頓時讓他魂飛魄散。下一刻,他的頭上便中了重重一下,很快沒了知覺。
“虧得預先有了佈置,否則,消息就這樣走漏了!”
聽着高明的回報,高俅又驚又怒。禁絕一個宅邸的人進出很容易,只是,這更容易招人懷疑,所以他纔沒有讓陳無方在外圍佈置太多,而只是在內部下了禁口令,誰知竟有人從孩子上入手。若不是高明的眼光犀利,怕是此刻消息已經擺在了別人地案頭。
“那人可曾招供?”
高明輕輕聳了聳肩道:“那傢伙只是個小角色,我恐嚇了一番他便招了←只知道是大尊下的命令,說是能夠探知那宅院住了什麼人,就能賞錢一百貫,外加提升到內堂爲聖母侍者。只是,先頭那些窺探動靜的人都放過了,偏偏扣了這個,會不會打草驚蛇?”
“蛇早就驚了!”高俅冷笑一聲,兩隻手緊緊扣在了一起。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花費這麼大力氣打探那邊的情況,看來決心絕不在小,說不定已經得到了一些風聲。遼國上次敗於女真的仇還沒有報,朝中蕭奉先兄弟雖然壓制了輿論,但是,不出多時必定有人主戰。這樣看來,不僅要儘快割掉這個東南的毒瘤,而且還得讓阿骨打一行再換一個地方。
“你走一趟那邊,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們搬到我在城外買下的莊子裡。記住,做得隱秘一些,用我們自己的馬車,儘量分批把人帶走,這一次務必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事成之後製造一些假象,順便把你抓到的那個人放了,這種捉放曹的事你在行,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高明做這些勾當本就是精熟的,二話不說就出了門。而這邊他剛剛,離開,那邊高升便一溜小跑地奔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個火漆封口的信封:“相公,餘杭急報!”
“急報?”高俅眉頭一挑便接過了信封,打開一看之後不禁臉色大變,最後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小七幹得漂亮!”
半個多月沒通音訊,即便他相信燕青能夠自保,心中卻仍不免有些惴惴。此時得知燕青已經把明尊教一大批人誘到了安溪馮家,他如何不喜?而自己恰好剛剛把李綱派去了餘杭,那邊三英聚首,還怕事情不成麼?只是,再把事情和高明剛剛說的聯繫在一起,他不覺立刻跳了起來:“快,高升,把高先生追回來!”
等到高明一回來,他立刻便把趙鼎李綱燕青的聯名信給他看了,然後便吩咐道:“放長線釣大魚的宗旨不變,但是,如今你能夠震懾那傢伙的東西就多了。務必讓他爲我所用,到時雙管齊下,一定要把他們連根拔了!”
“那明尊教呢?相公既然不想民間激起大變,豈不是不能把它宣佈爲邪教?”
“明尊教留着,只不過高層得換成我們的人。江南百姓貧苦,只要有一個精神上的慰藉,這些人便會安分過日子。這次就算小七不提,我也會讓他像當初處理馬幫一樣接收了這批人。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些地頭蛇沒了獠牙,至少當看門犬還是有用的!有小七坐鎮,就不怕趙元鎮和李伯紀知道得更深,這些事情聖上可以默許,別人卻不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