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學士!”
“哦,是少蘊啊!”
蔡京一擡頭見是葉夢得,頓時露出了一絲笑容。“怎麼,可是爲聖上還未召見你而心急麼?這是遲早的事,我既然向聖上推薦了你,這件事就會一定包辦到底,不會半途而廢的。對了,你和攸兒差不多年紀,不妨叫我一聲世伯就是,一口一個學士未免生分。”
葉夢得連道不敢,嘴上的稱呼卻立刻改了。“世伯的舉薦我已經感激不盡,又怎敢以聖上未召見而惦記?聖上這些天爲了那些事情焦頭爛額,沒有時間召見也是理所當然的。”他特意挑了一個蔡攸不在的日子登門,就是爲了說話方便,此時見周圍沒有閒雜人等,他忖度了一下語句便轉開了話題。
“世伯,如今朝中對於吳世材的案子可有什麼新的進展?”
蔡京惋惜地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吳世材不是什麼能臣,但能上書言旁人所不能言,至少也是一個直臣。如此臣子竟被那些自負忠直的同僚逼得吞藥自盡,實在是可悲可嘆。可是,五天前開封府斷定自盡的表章是呈上去了,結果聖上只批駁了兩個字荒唐!”他說着便想到了那一日吳居厚的尷尬,心頭不由悸動不已,“那天以後,吳居厚就乾脆告了病任由兩個推官追查,自己乾脆迴避了。聖上的心情我等臣子都能夠理解,畢竟,誰能相信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怪事。”
葉夢得聽蔡京侃侃而談毫無異色,不禁愈加覺得驚奇。要知道,儘管是那一次是他在背後提了一句,但終究還是蔡攸自己悄悄動的手,究竟用的是什麼手段連他也不知道。然而,作爲父親,要說蔡京一點都不清楚事情內幕。那是肯定不可能的。在佩服蔡京城府深沉之餘,他也在同時深深忌憚於蔡攸的心狠手辣。
權衡再三,他終於一咬牙問道:“世伯,若是開封府迫於情勢斷言吳世材並非自盡,那結果會如何?”
蔡京聞言臉色一連數變,最後竟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前眺望許久。“若吳世材並非自盡,那便是有人毒害朝廷命官。後果恐怕更不是聖上可以接受的。貶斥幾個言官,總比把事情鬧大來得合算。”他突然轉過了身子,鄭重其事地問道:“對了,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街頭巷尾議論衆多〉什麼的都有,我只是隨便問問。還請世伯不要見怪。”葉夢得連忙欠了欠身,蔡京的回答可謂是天衣無縫,自己究竟該不該把事情兜出來?若是蔡京當即翻臉又該怎麼辦?左思右想,他最終還是退縮了,隨便又閒聊了幾句便起身告退。
等到書房裡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的時候,蔡京方纔沉下了臉。剛纔葉夢得迂迴婉轉地試探他怎麼會聽不出來,只是根本無法接口而已。若是說他原本只有五六分懷疑。那如今就至少有了十成把握。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自己的長子不過是小小一個鴻臚寺丞,就能夠幹出這樣一件驚天大事!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狠狠一巴掌拍在書桌上,冷不防一個竹製筆筒被那巨力震起,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門外的一個僕役登時被驚動了。連忙叩門問道:“大人!”
“不關你們的事,我自己會收拾!”蔡京不耐煩地喝了一句,這才頹然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九鼎一呼百諾,這是他向來追求宰執之位的一大緣由,可現如今離着那一步卻相差甚遠。皇帝寧可空缺着位子也不肯輕易許人,臺諫那邊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肯鬆口,這一切無疑都表示,那個政事堂主宰一個時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這個皇帝激進起來比神宗哲宗都要激進,一旦保守起來卻較之當初的宣仁太后更加保守,可這樣一來自己何其難做?
早知如此就不該由着那個瘋狂地女人胡來!他終於生出了一縷悔意。要知道,吳世材並不是他的人,而是元符皇后劉珂自己設法提拔上來的官員,但是,上書這件事也確實得到了他的默許。如今已經不比以前,要在政事堂中安安穩穩地做官,那就必須牢牢控制檯諫,否則一旦被人翻了舊帳,恐怕屁股沒坐穩就得走人※以,他纔在暗地裡推動了這一次上書,希望能夠藉機把那些招人討厭地臺諫一網打盡,誰知事情竟會一發不可收拾。
中書侍郎許將剛剛被免職,尚書左右僕射空缺,政事堂中目前主事的是尚書左右丞阮趙兩人。趙挺之這個牆頭草前些時日剛剛受過打擊,位子已經不穩;阮大猷又是志大才疏之輩,要想再進身一步只怕也難;吳居厚雖老,但也想分一杯羹;張商英是自己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動作※以,唯一的變數就只有高俅和嚴均兩個人而已,偏偏兩人又都是天子信臣!
自從回京之後,他向趙佶提出了相當多的條陳,從新的榷茶法到鹽鈔法,從興辦學校到用新法鑄錢,比當初王安石變法涉及的範圍更寬更廣。可是,讓他失望的是,趙佶對這些提案雖然表現出了非常濃厚的興趣,卻仍舊非常謹慎,並沒有全盤照收的意思。
蔡攸那裡必須要給一個警告了!盤算許久,蔡京終於覺得甸子地那些舉動太過張揚大膽′然他很欣賞這個長子的果決,但卻更憂慮那種肆無忌憚的手段,在沒有足夠的權勢作爲倚仗的基礎上,若是再放任其胡爲,只怕自己反受其害!
“來人,去把攸兒叫來!”
“回稟老爺,大少爺正要出門,是不是……”
“我不管他現在去哪,立刻把人給我找來!”蔡京終於光火了,厲聲下令道,“哪怕他現在已經在外邊我也不管,一柱香之內,我一定要看到人!”
“是!”門外的僕役顯然嚇壞了,忙不迭地答應一聲便沒了聲息。好一會兒,外頭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才傳來了蔡攸的聲音。
“爹,你找我有事?”
“進來吧!”
蔡攸滿心不情願地走進了書房,低頭行了一禮後卻並不坐下。“爹,你有什麼話就直接吩咐吧,我和人約好了,若是遲了……”
“你能有什麼重要的事?”蔡京冷哼一聲,沉下臉問道:“我問你,吳世材的事情是否你的手筆?”
蔡攸壓根沒防備父親會這樣直截了當,一愣之下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他終究還見過些場面,隨即一口否定道:“當然不是,爹,你太多心了,吳世材乃是自盡,和我有什麼關係?”
“是麼?”蔡京看着一臉若無其事的兒子,突然冷笑道,“吳世材自盡的那天晚上,你在哪裡?難道不是在他府上對他曉以厲害抑或是恃強威逼?你別以爲你爹我不過問你的事,就真的是被矇在鼓裡,告訴你,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這個宅院,萬一皇城司的人探知了事情究竟,你以爲聖上就一定會惦記着當年舊情?”
蔡攸幾乎被這猶如疾風驟雨般地質問問得喘不過氣來,臉上的鎮靜也漸漸消失了←萬萬沒想到,自以爲天衣無縫的僞裝竟會被父親一口拆穿。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後,他立刻聯想到了早先來此的葉夢得身上。“爹,這些是不是少蘊告訴你的?”
“我要是讓別人通風報信才能知道這些,我這些年就白活了!”蔡京隨手打開了書架上的暗格,隨手從裡面抽出了一份文書。“看看,這個是什麼!”
蔡攸一頭霧水地接過東西,一目十行地瀏覽完之後便面色大變,癱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爹,這是……”
“哼,要不是我當初替你善後,開封府或是秦氏若是找到了這樣東西,你就等着死無葬身之地吧!代元符皇后傳遞書信也就算了,居然會留下這樣的書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蔡京聲色俱厲地呵斥了一番,最後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一向自負能幹,在外頭也有不少聽命於你的人,但是,這件事你做得太過頭了。你想想,有宋以來,何曾出現過這樣的事?斬草除根,你看似又挑起了亂子又除去了禍根,其實卻把自己全都賠了進去。”
蔡攸並不是完全不知道輕重的人,否則也不會想了衆多法子從中遮掩。此時,聽到父親如此說,他的臉色頓時更白了。“爹,你的意思是說……”
“我問你,你這些天鬼鬼祟祟地還幹了些什麼?”
“我……”蔡攸欲言又止,要是讓父親知道自己還在暗地裡計劃那件事,只怕要受的教訓更重。“我只是在未雨綢繆……”
“綢繆什麼?”蔡京的心中陡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加緊逼問道,“你是不是還瞞着我幹了其他事?快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聲叫喚。
“大少爺!不好了!”
蔡攸頓感渾身一激靈,來不及和父親多說便打開了房門。一見門外的隨從蔡德滿臉驚慌,他便着實感到心中一沉。
“大少爺,那邊,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