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已久的大事成功之後,高俅便不得不爲自己的將來考慮。儘管他算是趙佶在藩邸之中最信任的臣子,更有諸多大功,但是,大多數朝臣們並不知道。這些人看到的只有他高俅因爲是藩邸舊人而步步高昇,那些彈劾之中就差沒有指斥他不學無術了。而他先前那道奏疏雖然也傳遍京城,但人們仍是將此歸結於蘇軾的教導,對自己這個蘇門棄徒並沒有多少敬仰。
宋朝歷代皇帝用人,除了講究資歷之外,所謂的名聲也相當重要。當初王安石之所以能在神宗即位不久之後即由翰林學士逐步拜相,其原因固然有他提出的新政合乎神宗脾胃,更因爲他有負天下三十年的顯赫聲名。如果自己就這麼按部就班地往上升遷,即便哪一日真的出將入相,恐怕也不見得有多大好評,還不如先選一個地方經營一番。神宗以前,凡拜相的大臣都必須有在地方上爲官的經歷,如今雖然不再拘泥於這一條,但畢竟人們心裡都記着。
“伯章,雖說歷朝歷代首重邊功,但你是聖上親信不假,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並不見得能夠如臂使指,那些齷齪官員若是陽奉陰違,你不見得能夠做出什麼實績來。你貿貿然請求外放是不是太莽撞了?”宗漢儘管早就知道高俅的打算,但聽說了他真的向趙佶提了之後,仍舊不免憂心忡忡,“我大宋不比前朝,文臣從館閣一步步榮登宰輔之位的還是有的,就算你擔心御史臺那幫迂腐文人,大不了學曾相公他們在其中逐步安置新人也就行了,又何必攪入外官那趟渾水?”
“你放心,我並沒有說立刻就外放,而是待汴京中局面大定之後才走。”高俅親自爲宗漢倒了一杯茶,這才解釋道,“就算有那一天也很可能是一兩年之後的事了。章惇他們尚未處理乾淨,就是蔡卞幾個還不是仍舊處於宰輔之位?不把這些人拔除乾淨,政令就無法有效地推行,一旦上通下達出現問題,那縱使再下功夫也是白費。”
“你……”宗漢知道再規勸也是白搭,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就知道你是不聽勸的,那究竟去哪裡你想好了嗎。是去西北對付西夏還是——”
“去西南!”高俅見宗漢大吃一驚,不由微微一笑道,“我朝雖然一直把目光放在西北,但是如今西夏已經日暮西山,屢次交戰雖然各佔上風,但有時他們已經不得不借助遼國之力。再者用兵西夏乃是國家大事,文臣武將中摩拳擦掌的多了,怎麼也不可能輪到我,所以我纔不去趟那渾水,被人當作撿現成便宜或是爭功反而不美。”
“可西南只有那些南蠻部族。歷來朝廷雖然屢次安撫。但收效甚微。伯章,不是我態度悲觀,西南着實不是什麼好地方。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泥足深陷,你還是……”
“元朔,我意已決,你就不用再勸了!”儘管和宗漢相交多年,但高俅並未告知其有關唐門諸人的隱情。要知道,滬州離大理國不遠,他爲此還特意去問過客省的一些官員,這才得知自己在《天龍八部》中耳熟能詳的大理國並不是大宋屬國,而且至今未曾進貢,這不由讓他大吃一驚。儘管比起西北來。這西南地局面很可能更不好收拾,但他相信,只要設法收伏了唐門那些地頭蛇,一步步理清頭緒未必困難,讓大理入貢稱臣未必困難′說唐代當初就是因爲對南詔一役受挫而導致滅亡,但是,他相信不動刀兵的話,大理仍然是一個可以倚靠的盟友。
“好了好了,我不勸就是!”宗漢唉聲嘆氣了兩聲。陡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都差點忘了,你那個弟弟已經到了及冠的年齡,才學雖然算不上第一流,但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先是過了州試,今年又已經通過了禮部省試,雖然因爲先帝大行,集英殿的殿試已經被取消了,但以他的成績,一個進士出身應該跑不掉了。高太公說你已經很久沒去看過這位三公子了,所以我來和你提一聲。”
“高僳?”高俅這纔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弟弟,心頭不由有幾分內疚。當初他曾經打算將這個弟弟薦入端王府作伴讀,後來怕引人注目也就漸漸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讓其和自己收留地一羣孤兒一起讀書,久而久之竟忘了裡頭還有自己的弟弟′說他和哥哥高伸早已劃清了界限,但對老爹高敦復好歹也是照拂有加,可卻老是疏忽了這個弟弟。
“多謝元朔你提醒,我倒是忙得把這茬全都忘了,他居然已經二十歲了……”高俅感慨一聲,隨後自失地一笑,“我抽空會去看看,如果他能憑自己的能力考中進士,那也是一段佳話。”
高府後院一向是最熱鬧的地方,這裡不僅聚集着諸多孩童,而且連那些粗通文墨的僕役也時常來這裡旁聽。教書的幾個先生更是拿着一個月二十貫錢的收入,早已把什麼貴賤之分丟在了腦後。由於高僳乃是東家的弟弟,他們好歹也多多看顧兩分,平時的小竈也開得不少。當然,除了他們之外,學生中無一人知道高僳的身份。
由於從正月開始就忙於諸多大事,因此偷得浮生半日閒地高俅這一年還是第一次踏入這間院子←離着老遠便聽到了那一陣陣地琅琅書聲,心中不由倍感激動。這些人中,有的自很早開始便在這裡讀書,有的則是從各家義熟轉到了這裡,多年書香地薰陶足以讓這些孤兒褪去粗魯不文的外衣,只要再等幾年,這些人便有望踏入朝堂,成爲自己堅實的根底。
他擺手示意身邊的兩個隨從退下,這才靜靜地站在了學堂的窗外,目光很快落在了一個長相肖似自己的年輕人身上。儘管他和高僳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好歹這個弟弟還是認得出來的。
一段冗長枯燥的講解過後,一堂課終於告一段落,一個個學生站起來恭送老師之後,這纔看到了窗外的高俅,頓時引起了一陣騷動。對於這個提供他們衣食住宿外加讀書機會地“高大善人,“他們儘管並未見過多少次,但仍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不一會兒,一大羣人便公推了三個人出來,其中就有高僳。
三個年輕人走到高俅身前深深一揖,居中的那個年輕人便神情恭敬地說道:“高大人,學生等人這些年來一直承蒙您的照拂,心中着實感激。只是您一直都很少上這裡來,我們想要當面道謝也找不到機會。聽說大人已經榮登館閣,我們便趁今日機會向大人道喜了!”
嘔“向大人道喜了!”
眼見一大幫子人齊刷刷地彎下了腰,高俅頓覺心潮澎湃←並不是那種奢望靠一己之力改變整個時代的人,因此在培養這批學生時,用的甚至仍舊是老一套的教育方式,平時也並沒有十分盡心竭力。可是,看到這些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深深感激,他卻突然有一絲悸動。
“無須如此,你們快起來!”
他親自扶起了那個年輕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方纔笑道:“我能幫的人終究有限,倘若你們他日也能學業有成入朝爲官,只要也能夠如此資助貧寒學子也就夠了!”見那年輕人連連點頭,他便含笑問道,“看你這般受擁戴的樣子,想必在學生之中有些威信。你叫什麼名字,家裡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那年輕人被高俅拉起時,臉上卻有些惶恐,但很快恢復了鎮定。“學生宋斌,自幼父母雙亡,雖然讀過一點書,但只能靠給一個遠房表叔打零工度日。那次看見義塑便進去碰碰運氣,誰知道能遇見大人這樣地善心人。”提到舊日的經歷,他不免有些臉色黯淡。
“宋明昌是所有學生中最有天賦的,不但能過目不忘,而且做起策論來也是下筆如飛很有見地。”旁邊的高僳見兄長面露讚賞之色,連忙又誇獎了宋斌幾句。
“噢?”高俅這才轉向了弟弟,見其坦然直視自己的目光,不由暗歎自己當初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舒舒服服地養着老父親自然是應該的,但是,如果讓年幼的弟弟也養成了紈絝習氣,那還不如干脆讓其在一種平等的環境下生存。“那你說說,你的這些同學中還有誰在某一方面相當突出?”
“劉文中博聞強記,李嘉元善於詩詞歌賦,張文遠對經義理解極深……”高僳知道兄長是在考自己,他自忖早有準備,連忙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幾乎把所有同窗都點了一個遍。這個時候,其他學生在欣喜之餘才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伯年,你……”最最驚訝的就是宋斌了,他始終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個平日相處最好的朋友,直到高僳說完還是一副瞪目結舌的表情。
“好,很好!”高俅重重地點了點頭,情不自禁地伸手在高僳肩膀上拍了拍,語帶雙關地道,“孺子可教!”他深深地看了這些神態各異的學生一眼,意味深長地道,“你們想必也知道,每年都有新人進入這裡,也有舊人被淘汰出去,能夠站在這裡的都是出類拔萃的人。今年我準備送你們去各地參加州試,然後就是省試。一旦跨過省試那一關,你們將來就能參加殿試,也可以直接設法授官※以,我希望你們都能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