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珂自哲宗親政後便享有盛寵,雖然在趙煦駕崩之後,她迫於形勢略有收斂,但畢竟向太后也不過一年便撒手西歸,因此她自然是越來越驕橫。如今的崇恩宮規制遠遠比當日聖瑞宮更加恢宏,有職司的內侍宮女數十,私身更是不計其數。內侍宮人一旦得罪,動輒非打即罵,甚至還有動用私刑的。然而,她責蜂重,賞賜卻也一樣豐厚,因此尋常崇恩宮中人只是敢怒不敢言,對外也不敢稍露口風。而仗着劉珂權勢在宮中橫行霸道的人,同樣是不計其數。
這一日,恰逢趙佶興致大發地拉着高俅切磋書畫,他算算時間,又忖度政事堂並無太多公事,便有意留在了福寧殿。君臣兩人像當年在藩邸中一樣拿着幾幅書卷細細品鑑,很快,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了。正當高俅等得頗不耐煩的時候,只聽外殿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曲風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聖上……”
趙佶滿心歡喜被人攪去了大半,自然是相當不耐煩,此時不免怒斥道:“什麼事這麼緊張,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曲風悄悄覷了高俅一眼,見其絲毫不露異色,心中不由大爲佩服。聽到趙佶呵斥,他誠惶誠恐地屈膝跪倒,隨後才稟報道:“淑寧殿鄭淑妃和宛清宮王貴儀見今日天氣晴,相約同去園中蹴鞠玩耍,事先稟報了皇后,又約了好幾位嬪妃,帶了好些宮人。不料聖上御賜給王貴儀的鞠球掉入了水溝中,鄭淑妃情急之下便命宮人韋氏帶着幾個內侍前去拾取…知那水溝竟直通崇恩宮後,韋氏不合撞上了崇恩宮的幾個內侍,被指斥驚擾太后而受罰。鄭淑妃和王貴儀等前去求情。太后卻絲毫不肯鬆口,鄭淑妃無法,只能同王貴儀一同來見聖上,如今就在殿外。”
“爲了區區一個宮人,她們何至於如此?”趙佶聽得眉頭大皺,待要說話時卻突然臉色一變,“你剛纔說,那個被崇恩宮扣下的宮人是誰?”
曲風情知趙佶想起了舊事,連忙畢恭畢敬地低下了頭:“啓稟聖上,是淑寧殿宮人韋氏。”
“你怎麼不早說!”趙佶勃然大怒。扔下手中筆就匆匆衝了出去,竟完全忘記了高俅還在身邊,臉上滿是急躁。曲風略瞟了高俅一眼,也連忙起身追了出去。
待到趙佶的身影消失在外殿,高俅方纔露出了一絲異色。對於鄭王二女的密謀,他並沒有提出任何建議※以究竟事情會發展到怎樣地一個地步,他一絲一毫都不知道。但是,只看剛纔趙佶的面色變化,他便隱約猜到,那個所謂的宮人韋氏,恐怕並不單純。
等等!韋氏,鄭瑕淑寧殿的宮人,又和趙佶似乎有肌伏之親……莫非是那位宋高宗趙構的母親,後來被尊爲太后的韋妃?
事情居然會這麼巧!高俅心中暗暗咂舌,猶豫再三還是跟了出去←倒不在乎趙佶將來是不是會有趙構這麼一個兒子。只要沒有蜻康之變,趙構至多也就是一個親王,永遠越不過其他兄長。倒是那個後來能夠在五國城存身下來,號稱頗有急智的韋氏更加值得注意。能在寵冠六宮的鄭瑕宮中得到寵幸,這已經不是機緣兩個字能夠解釋分明的了。
“伯章,你先回政事堂吧!”趙佶見鑾駕已經預備妥當,便回頭對高俅吩咐道。“若有急事你們便先合議了,謎再來報朕!”
在鄭淑妃王貴儀匆匆趕到福寧殿的時候。王皇后也聞訊抵達了崇恩宮,可一番求情卻換來了劉珂地一通奚落搶白。饒是王皇后平日性子再好,此時也禁不住萬分惱火。須知韋氏的承寵是有案可查的,而且也有太醫說此女是宜男之相,因此王皇后已經和鄭瑕計議擇日爲其請封…知竟突然橫插出這樣一檔子事。
八月的日頭仍然有些毒辣,青石磚已經被曬得發燙,眼看大太陽底下跪着的韋氏已經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王皇后頓覺更加不忍,萬般無奈下正欲起身往福寧殿見駕,卻見遠遠的鑾駕行來,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帶着一干宮人內侍迎了上去。
“聖上!”
趙佶見王皇后面色陰沉,不禁更加惱火,脫口而出道:“怎麼,太后連皇后地面子都駁了?皇后難道就沒有和太后說,韋氏已經有兩個多月身孕了麼?”
“什麼?”王皇后聞言嚇了一跳,慌忙辯白道,“臣妾於此並不知情!”此時,另一邊的鄭瑕和王錦兒也適時露出了異色。
韋氏論姿色遠遠不及鄭王二女,趙佶雖然偶爾看中了她,但只寵幸了一回,所以對於太醫回報有孕仍有些將信將疑,並沒有立刻告知王皇后和淑妃鄭瑕,誰知竟會落得如此結果。此時,他懊惱不已地一跺腳道:“都是朕的疏失,早知道便該告知皇后的!”
王錦兒見帝后似乎疏忽了最重要的事,連忙發聲吩咐道:“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將韋氏扶起來,再安置到蔭涼的地方!”
鄭瑕見狀也連忙添油加醋地補充了一句:“還有,韋氏在太陽底下曬了那麼久,難保不會損傷腹中胎兒。龍胎豈能怠慢,你們快去宣太醫!”
聽到這番處置,趙佶和王皇后方纔同時恍過神來。這種時候,誰也不及追究鄭瑕王錦兒是否有逾越擅權,趙佶隨口吩咐了王皇后兩句,自己便怒氣衝衝地拔腿進了崇恩宮。
雖然進去的時候滿腔怒火,但恪於禮法,趙佶還是勉強按捺了一下情緒,見禮之後沉聲問道:“太后!朕聽說你責罰了淑寧殿一個宮人,不過些許小事,用不着如此吧?”
“咦,小小一個宮人竟驚動了官家!”劉珂見趙佶臉色不好,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不待趙佶開口便笑道,“我只是惱她不懂規矩,所以才略施薄懲。既然官家來了,讓鄭淑妃把人領回去也就是了!”
“那就多謝太后寬容了!”趙佶根本無心多留,略略躬身一禮便轉身離去。臨走時,他不經意地聞得鼻間傳來了一陣異常的氣味,不由眉頭微皺,臉上更是掠過一絲疑惑,略一遲疑後仍舊舉步去了。
淑寧殿宮人韋氏進封平昌郡君,不幸因故滑胎。
這個消息對於外廷來說,自然是算不得什麼,但對於深悉內情的高俅來說,震動卻不可謂不大。鄭王二女居然敢用一個懷有龍胎的女人來動搖劉珂,真真是算計狠毒精妙。看來,這兩個寵妃是不準備親自出面揭開那件醜聞了,就和自己明知劉珂**宮闈而隱忍不發一個樣。這種醜事,揭發出來地人必定都沒有好下場,只不過,誰會是那個倒黴鬼?
得知韋氏滑胎的消息,劉珂頓時勃然大怒↓雖然驕橫,但卻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的女人。蔡卞那邊雖然仍有通消息,她卻隱約察覺到,和以前的熱衷相比,這位樞相似乎有敷衍自己的跡象。這還不算,先前韋氏的事情也分明是有人在背後算計自己!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有什麼本事!”
她冷笑一聲,突然厲聲喝道:“來人,去入內內侍省把郝隨給我找來!”
話音剛落,一箇中年內倚便連忙上前回稟道:“太后,郝隨合病在家,已經有一個月沒去入內內侍省了!”
“什麼?”劉珂倏然沉下了臉,她能夠坐上後位和郝隨大有關聯,平日也多有倚仗,後來是因爲投靠的官員多了,她方纔漸漸不以爲意地將其人丟在了一邊。如今想再度召用地時候,誰知郝隨竟已經病了一個月!
“這個老傢伙!”她恨恨地罵了一句,緩緩地坐回了椅子,怔怔地發起了呆。鼻間盪漾的全然是龍涎香那種令人飄飄欲仙地味道,就連肌膚上彷彿仍殘留着那個人的痕跡。終於,她也顧不得什麼時機,立馬叫來了一個心腹內侍,不容置疑地下了指令。
“太后,您昨日剛剛讓小人讓他暫緩入宮,如今是不是……他雖然是道士,但畢竟……太顯眼了!”
劉珂不以爲意地揮了揮手,滿臉的不耐煩:“官家和皇后也都是篤信道教,哪時候沒有個道士在宮裡進進出出?你不用擔心,本宮乃是堂堂正正的太后,縱使官家也難以干涉本宮之事!”
“小人遵旨!那就按照常例,讓他謎來?”那內侍見劉珂沒有反對,連忙彎腰一禮退了下去,心中仍然不無嘀咕。剛剛出了那檔子事,這位主兒依舊不知收斂,再這麼下去,他們這一宮人,豈不是要一起賠進去?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噤,使勁縮了縮脖子←們這些崇恩宮最得用的內侍仗着劉珂地威權在禁中橫行無忌,事到如今,就是躲都來不及了←正胡思亂想着,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師傅,又是老差事?”
他一回頭見是跟了自己好幾年的一個徒弟,這才長長噓了一口氣,轉而沒好氣地訓道:“知道了就別多問,這種事情,知道得太多沒好處,有空你還是多學學其他的吧!”他一邊說一邊急步走了,根本沒留意徒弟眼中的一抹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