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請看這個。”
燕青從袖中拿出一尊小木像,雙手遞給了高俅。”這是我一日在民宅中偶然發現的,他似乎是剛剛信此教不久,因此仍在猶豫之中,所以並未將這尊木像收好。我花言巧語哄了他幾句,又許了他十貫錢,便從他手中買下了它。據他所說,杭州的貧民之中有不少人相信這個,若日日頂禮膜拜,則他日必可得到明尊護佑。倘使有人欺辱,明尊化身必定替他們討回公道。總而言之,我以爲此事絕不可輕視。”
高俅反覆把玩着手中這尊粗陋的木像,心中卻已經大略明白了過來。對於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普通百姓而言,不可能宣揚什麼太過艱深的教義,只能用最簡單的蠱惑來令他們信教←雖然不信道藏,但畢竟認識兩個真假道士,也曾經聽說福建一帶信奉摩尼教的士大夫不少,但是,那畢竟是讀過詩書的士大夫,也許能夠真正懂得教義,而東南一帶的尋常百姓卻不然。若說這不是有人在暗中煽動,他纔不會相信。
“小七,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但是,貿然下令官府追查恐怕會打草驚蛇,所以,恐怕還是要偏勞你了!”他一邊說一邊又低頭端詳着手中的木像,見那人物並未有什麼西方特色,反而更像是地地道道的東方人,心中更是疑竇大起,“依我看,這木像上雕刻的很可能真有其人,到時其人一旦現身,必定便是自稱什麼明尊化身,你不妨從這條線入手。缺少的人手我可以派給你,但務必不能聲張。”
“大哥,我本來就是向你請纓來着,要是成天悶在家裡也就太沒意思了!”燕青隨手奪過了那尊木像,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西南有了和記馬行,東南我也會打出一番場面來。這些個跳樑小醜當然不在話下。人手我是要的,但不能從官中派,我設法從西南調幾個人過來也就成了,這些大哥你不用操心。”言罷他便擠了擠眼睛,打了個招呼便揚長而去,竟是瀟灑至極。
望着燕青離去的背影,高俅不禁有幾分感慨。要找朝堂上的助益容易,但要尋到一個旁門左道的幫手卻是難上加難。自己卻陰差陽錯自己培養了一個,不得不說是天大的幸運。想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徐守真,此人雖然在京城,卻是先在東南打出了名頭,再者這個赫赫有名的活神仙又和燕青搭檔得頗爲成功,是不是要設法讓徐守真也過來?
轉念一想,他又搖了搖頭。西南是漢夷雜居難以管理,因此需要其人其術作爲掩護,東南卻不然。只要防範得當。輕易不會起什麼大亂子。若是興師動衆反而會落下話柄。要是也像上回在西南那般鬧出一個趙塗謀反,哪怕他聖眷再好,將來也鐵定吃掛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纔是正理※以說,此番用得着一個捂字訣。
次日巳時,一輛馬車便停在了宅院門口。看門的幾個差役一看上頭下來一個翩翩麗人,立時有人往裡間報信,其他人則趕緊奔了上來。爲首地差役張望了一下那輛馬車,然後便滿臉堆笑地問道:“請問可是李小姐?”
李清照微微頷首,幾個差役也不敢多囉嗦,連忙將人請進了門,又有人去招呼馬伕停放馬車,一時間忙得不亦樂乎。不多時。得知消息的英娘便親自迎了出來,身後自然是跟着滿面喜色的高嘉。
寒暄之時,英娘絕口不提京城中的事,只在那裡訴着別情,倒是一旁的高嘉死死拉住李清照的衣角,眼睛一眨一眨的,彷彿就怕眼前人消失了。緊接着,英娘便將李清照引入了一旁的小廳,又命人送來了香茗。這才笑道:“清照你也看到了,只不過兩個月工夫,嘉兒就是如此模樣,她可是日日都在念叨着你,我這耳朵都快被他嘮叨出老繭了!”
李清照莞爾一笑,俯身摩挲了一下高嘉地頭,這才擡頭說道:“姐姐,其他的話我也不說了,總而言之,你待我的情我決不會忘記。我這一次在江南大約會盤桓一陣子,嘉兒的功課我一定會嚴加督導,到時候,希望你和嘉兒都別怪我太嚴厲就是了!”
高嘉搶在母親前面仰頭答道:“李姨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決不會違背半句!”
英娘沒好氣地把眼一瞪:“還叫李姨?從今往後,要改稱先生!”
“姐姐也別太拘着她,她如今還不到六歲,私底下叫李姨也不妨!”李清照見高嘉委屈地低下了頭,不由伸手在她皺起的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不過,等到唸書的時候,若是你偷懶或是不用心,我可是要用戒尺罰你的!”
“清照說得好!”英娘笑着站了起來,沉吟片刻又建議道,“雖然你住在陳府,但是,成日裡這樣趕來趕去卻不方便,如若你不嫌棄,不妨住在此地如何?這宅院極大,東頭還空着一大片屋子,我纔剛剛命人收拾出來,也是極雅靜的。”
“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卻不太方便。”李清照卻不打算節外生枝,因此一力婉拒道,“如今高相公奉旨安撫一方,若是我這個外人住在府中,難免會帶來什麼閒話。再者,陳家畢竟是我家的親戚,此來杭州父親正是把我託付給嬸孃地,若他們以爲我是有所嫌棄,就連父親也有不是。不過,以後我來地時候不便再走正門,姐姐在後門那邊吩咐一聲也就是了。”見李清照如此堅決,英娘自然不好再勸,心中衡量一番也就答應了,倒是高嘉似乎有些失望。喚來一個使女吩咐了幾句後,英娘便領着李清照沿青石小徑進了一個小院,又推開了一扇房間的門,這才笑吟吟地道:“就是這裡了,這是我請教了府中兩位先生之後方纔親自佈置的。我在文字上功底有限,若是覺得不好,清照你儘管提出來,我再改過。”
李清照只打量了整個房間一眼便愣住了,書房中並沒有什麼華麗地擺設,更沒有四壁的書畫,放眼看去全是一排排書櫃,就連她這個生平愛書的人也嚇了一跳℃手拿起幾本書掃了一眼之後,她不由精神一振,轉身便笑道:“姐姐已經想得很周到了,女子讀書只看四書就夠了,接下來便是史書和前朝大家的名篇。嘉兒太小,策論之類的文章不如以後再學!”
“好,那我便放心了!”英娘長長噓了一口氣,又對女兒囑咐了幾句之後,方纔把一個只在總角年間的女童叫進了書房。”她叫琅兒,是我家管家的女兒,今後就由她在書房中伺候,若是清照認爲她還可供調教,也請順便教她一些詩文。”見李清照點頭答應,她便出了房間,親自掩上房門後便喚來了兩個僕婦,囑咐她們勤添茶水,這才施施然去了。
另一頭,在高俅的暗示下,心領神會的李綱和趙鼎也正在着手遷出小院。只不過,他們並非遷回原知州衙門,而是搬到距離安撫司衙門不遠的一個小院。這搬進搬出來回折騰兩次,兩人心中非但沒有任何怨言,隱隱之中還感到一種無名地喜悅。這兩個人一個已經踏入了官場,一個自信將來必定能夠踏入官場,當然知道所謂的籠絡也有好幾種,而所謂的示好更是有三六九等,此前的那一種只不過是初步交心,而如今方纔是真正的另眼看待。
正在收拾一筐書籍的趙鼎突然擡起了頭,沒頭沒腦地問道:“伯紀兄,你可知道我們要住的那個院子是怎麼回事?”
李綱被趙鼎問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問道:“難不成你知道?”
“那原本是胡嘉良的產業!”趙鼎冷笑一聲,拍拍手站直了身子,“此人通判杭州三年,在杭州有五處房產,更在周邊買下了百頃良田。不過,此人手腳最快,一聽到高相公南下的消息,就將房產和良田轉手得了高利,這才裝作兩袖清風似地,似乎以爲誰也奈何不了他。”
李綱雖然久在江南,但對於這樣具體的勾當他卻沒有了解得這麼清楚,此時不由揚了揚眉。”元鎮,高相公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他不是來盤點貪官的,所以即便胡嘉良不賣掉田產,高相公也不會對他如何。這種人趨利避害的心最強,只要高相公有足夠的手段,他必定會俯首貼耳!言官的眼睛往往盯着上面,這下面卻無人注意。”
趙鼎輕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也算是書香門第,但自祖上起便已經敗落,父親早逝之後更是光景不堪,因此始終抱着揚名的心。而在他看來,李綱無疑是已經藉着奇石案得償心願了,說不定將來殿試時還能借此得中頭名,而他卻不得不再下狠工夫。
他悄悄握緊了拳頭,目光中已然露出了一絲神芒,總而言之,機緣既然已經撞了上來,他便決不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