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十分緊張的關頭,洛涯突然惋惜的說道:“那麼多銀子啊,這些人就捨得射?”
這話遙汀很贊同:“是啊,這哪裡是要殺馬,這是在毀銀子啊!”
法天被他們感慨得挺崩潰,說得直截了當:“你們說的這麼含蓄,就是想救這些馬。”
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遙汀頷首:“既然主上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救了這些馬吧。”
法天挺無奈:“我什麼時候……”
不等他說完,遙汀就想拿下手上的隱石,法天連忙拽住:“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運法,主上你是知道的,隱石不僅隱去我的靈力,上層術法我也是使用不得。”
把遙汀手腕上的隱石戴好,法天柔聲道:“我來就好,”說着隔空探了此人意念,手指虛空橫斷兩地。
谷中一陣飛沙走石,遮天蔽日的狂煙掀起幾丈高的塵土,卷在狹谷之中,風中大小不一的石子顆粒相互裹挾,撞擊着兩旁的夾扁石,呼號着噼啪作響,就像年三十不停歇的爆竹聲響。
呵聲‘去’字,那馬販子和六十匹良駒,頃刻間即在谷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疾馳的風沙漸漸低弱下去,狂風的趨勢隱隱退去,敲在夾扁石上的沙粒,沿着石壁慢慢的往下滑落,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風起塵卷之時,嚴陣以待的弓弩手早已承受不住,相互支撐着擠在一處,纔沒有被吹到別處,如今將掩着面的手拿下來,都面面相覷的不知所措,狹谷中人馬皆以消失,別說數量龐大的馬羣了,就連那個馬販子,也沒了蹤影,根本找尋不到任何的蹤跡。
洛涯被一衆弓箭手失魂落魄的樣子逗得不行,卻沒注意到法天盯着遙汀,若有所思的眼神。
夜間行到一處土地廟旁,他們便就圖着方便安歇了下來,倒是小廟中的土地神,如今一下來了三位上仙,惶恐得不行。
小土地廟地勢偏遠,深居在山林邊緣,兩旁地勢開闊,樹木扶疏,花香清淡,盈盈的襯着晚間山中的圓月,灑滿了一地的碎銀晶屑,乾淨的撫照乾坤。
法天坐到遙汀的身旁,隨手摺了朵野花,看着花蕊的蕊數,微微的有些出神。
遙汀問道:“主上怎麼還不睡?”
法天無賴的一點都不猶豫:“洛涯打呼嚕,還磨牙,我睡不着。”
遙汀低低的笑道:“我在看佳璃的生死簿。”
想了一會兒,法天才知道遙汀說的是那妖鬼:“怎麼這般在意她?”
遙汀搖搖頭:“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主上要不要也看看?”
本來法天對這些生死簿冊沒什麼興趣,想起墨訓說過的話,讓他和遙汀培養些共同愛好,於是接過生死簿,仔細的讀了一遍。
其實挺爛的,沒什麼新意。
妖鬼的父親,是現下王朝的開國元勳,當年同着聖祖皇帝金戈鐵馬氣吞山河,拼着錚錚的熱血,打下了這鐵桶般的江山。
開國元勳,總是高人一等,就連他的家人,也可一併恩澤。
妖鬼是家中最小的幺女,容工才德無不兼備,聖祖皇帝御筆聖定,以十四歲的佳璃爲太子妃,一紙皇家婚書,就此決定了佳璃一生的血淚。
佳璃在和太子大婚前夕,曾經偷偷喬裝,在擁擠的人羣中,遙望着太子英氣勃發的身姿,凝視着他青蔥歲月的清秀面龐,從那以後,佳璃夜晚夢中,總會再現那時的回眸相對,怦然心動。
在心心念唸的盼望中,佳璃在十六歲那年,入主太子東宮,太子並不記得那年馬上的一時回眸,卻仍然在掀開寶石爲邊瑪瑙爲頂的喜帕時,驚歎於佳璃那妍麗姣好的容顏。
太子是爲皇儲,有着爲皇家延續子嗣的義務,但佳璃卻遲遲未見害喜,兩人雖然已經成婚三年,過着如膠似漆的日子,佳璃的肚子,卻是始終的不爭氣。
佳璃對自己的丈夫,何止是情深似海,卻仍舊在婦德二字的重壓下,看着自己的丈夫,接連的娶了三個女子,她們都稱佳璃爲姐姐。
太子不再是每晚都留宿在佳璃的房間,雖然那些和自己沒有血緣的妹妹,沒有哪點上能比得了佳璃,可是唯獨那爭氣的肚子,讓佳璃便是真正的無可奈何,無話可說。
成爲太子妃的第六年,太子先後有了七個孩子,可佳璃仍舊是無所出。
佳璃二十又五那年,聖祖皇帝駕崩,太子順利登基,佳璃雖然未有所出,聖祖皇帝因感念着和佳璃父親的交情,仍遺詔佳璃掌後宮後位。
從那開始,佳璃那當了皇帝的丈夫,開始不斷的納妃,及至到了後來,佳璃都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和多少個女子,一起分享着同一個丈夫。
對月淚如絲,君恩異舊時。
漸漸的,她放棄了,也不再想了。
但是即使多難過,佳璃仍舊很守婦德,一個雖然沒有孩子,但家族勢力龐大又很是懂事的皇后,並不見得會被皇帝冷落,相反的,皇帝偶爾,對於佳璃,還會有些憐惜。
他不是不懂,幽暗的深宮內院,一個女子的寒冷,但是他是皇上,九五之尊,可以頂着絕對的真理,左擁和右抱,帝王的位置,給了他很多,也讓他的心,失去了本源。
但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佳璃年逾三十之時,產下了一名皇子。
後宮裡的勾心鬥角血雨腥風,佳璃一點都不陌生。
沒有孩子前,佳璃一心念着的,不過是平淡度日,苦守着一方宮牆,壽寢於祠堂祖廟,尊享着皇后的崇高,孤寂着一聲的迷離。
兩次打胎藥,三次黑夜中伸出的毒手,佳璃都選擇了沉默,最終一味差點下在親生骨肉身上的毒藥,讓佳璃徹底的方寸大失。
佳璃很聰慧,躲過了無數的冷箭暗羽,可惜她也早已是傷痕累累。
她的孩子並不是皇長子,但卻因是皇后嫡出外戚勢焰,仍然引起了朝廷內外的異動。
立長或立貴?皇上逐漸開始了動搖。
佳璃的家族,因爲這皇子的意外降生,而不再甘於沉默。
這中間的過程實在是乏善可陳,但又充滿了戲劇性,那碗佳璃親自下了劇毒的八寶蜜、汁鵝肉,卻是不小心被佳璃本人吃了下去,佳璃就這樣自作孽不可活了。
歷史便是一種偶然的可笑。
沒有任何人會想到,佳璃纔是那事件的罪魁禍首,好笑的是,她的突然暴死,卻使得皇上又回想起了他們那些歲月的點滴過往。
畢竟他們都是彼此的最初,他們相守着走過人生中最單純的時光,那時他們的生活中沒有朝堂上的風譎雲詭,沒有不斷的猜忌和小心翼翼。
皇上扶棺慟哭,並立他們的兒子弘爲太子,雖然弘並不是儲君的最佳人選。
佳璃終於用她的死,平息了一切爭端,事情就那樣變得順理成章無可爭議。
佳璃也不知道爲什麼,鬼差沒有來接她去幽冥司,她隨意的在人世漂泊了些年月,最終成了妖鬼,開始駕馭引童。
合上佳璃的生死簿,法天有些瞭然的看向遙汀,目光柔和似水,眸色中波光流轉。
牙齒咬過下脣,遙汀聲音中有些動搖:“故事精彩麼?”
難得看到遙汀內心惶惑,法天笑着點點頭,等着遙汀說下句。
嘆了口氣,遙汀跳進甕中做鱉:“要不要看在故事精彩的份上,把佳璃放了?”
法天仍是面色溫和,不慍不怒:“你說呢?”
閉上眼睛,遙汀靠在身旁樹上,覺得有些疲倦。
法天把遙汀的手放在掌中,竟然很溫熱,法天低低喟嘆:“對不起。”
遙汀搖搖頭,不想言語。
法天可以毀天滅地,但只能爲了遙汀而已。
有時候,不能太貪心。
不要說是她,縱然是天帝,或許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失去了,便就求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