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雪,有些綿軟,像是細膩綿密的白糖,粘在身上,在微弱的陽光之中,顯得有些朦朧,閃着白色的熒光。
這些年中,遙汀很少會到南方,即使去了,也非在冬季,法天總是擔心他的身體,人世冬天的時候,法天很少允許遙汀出來,怕她凍到。
爲赴蘇寂邀約,遙汀不得不半是威脅半是求肯的和法天墨跡許久,好不容易,趕在日期之前,遙汀出了幽冥,獨身前往人世,裹得像個糉子。
遙汀身上穿着一件蓮青色的螺紋斗篷,上面圍着白色長絨的風領,裡面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襟褂子,貼身還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水狸小襖,雖然都是輕質薄料,但是層層疊疊的裹在一起,便是覺得有些氣悶。
雖說法天應了遙汀獨自前往,但是卻在遙汀身上加了術法,如果遙汀一旦有事,法天便能立即探到方位出現,遙汀對於這事,當然很不情願,可是想要得到什麼,自然先要學會放棄,能夠獨個兒出來,已是法天的絕對底線,遙汀於是不得不裹上這身糉皮,外加身上被施術法,這叫等價交換。
白鶴痷前已經掃開雪徑,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打掃的乾乾淨淨,上面落着幾片小小的雪花,不太打眼,這白鶴痷依着一條秀水而建,如今到了冬季,雖說南方的冬季不算太冷,但是水面也是結了一層薄冰,閃着亮光。
遙汀順着小徑,往白鶴痷中走去,進了痷門,便見一條曲徑,上面鋪着麻石,麻石曲徑盡頭,有一香榭竹亭,如今雖然不是時令,亭下卻是荷蓋連連,漾起層層碧波,很有些生氣。
一個小丫鬟從竹亭的另一端走了過來,身上穿着厚綢子的黃緞金絲綢襖,手中拿着一柄紅綢油紙傘,傘上繪着漁翁垂釣圖,泛着幽幽的古意。
丫鬟身子輕盈,巧笑的走到遙汀面前,屈身福了一福,伶牙俐齒的說道:“給司書問安,我家姑娘正在後面的沁雪亭中恭候司書,這是油傘,姑娘不許伶兒跟着侍候,怠慢司書了,就請司書獨自前去,”伶兒說着,擡起手臂,展開油傘,將傘交到遙汀手中,又是屈膝叩安,施施然的循着麻石曲徑去了。
遙汀依着伶兒指的路徑前行,一路上數十株的紅梅傲雪而立,如大紅的胭脂一般,映着皎潔皓白的雪色,顯得嬌嫩欲滴,卻是沒有絲毫柔弱之氣,反而是顯得特別靈秀。
過不多時,遙汀便是走到沁雪亭前,蘇寂此時,正是彎腰忙着,好大的一個火炭爐子,放在蘇寂面前,爐子上面烤着好多肉串,各色肉串,都用鐵籤子串在一起,肉中的油脂烤了出來,滴在炭火上面,滋啦滋啦的作響。
“過來,過來,別在那裡杵着,”蘇寂衝着遙汀揮手,臉上帶着笑意,只是神色有些憔悴,掩飾不住的哀愁。
洛涯講究養生,烹飪一向少油少鹽,這種烤肉的吃法,洛涯很少會做,遙汀嫌它麻煩,雖然知道好吃,卻也不肯動手去做,今日見了烤肉,遙汀笑笑,果斷的湊了上去,也不等着蘇寂招呼,便就將袖擺網上擄了一些,轉起鐵籤子,烤起肉來,過了不多一會,便能聞到大團肉香。
“是不是你家法天不給你飯吃啊,怎麼你見了肉,比見了親人還親啊,”蘇寂說着,將小料碟子遞給遙汀:“這是蘸着肉吃的作料,裡面有白黑兩色芝麻,還有一些別的作料,很香的,你吃吃看。”
遙汀不滿的瞪了蘇寂一眼:“什麼叫做‘我家的法天’,想好再說啊,什麼都說,你怎麼還是這麼口無遮攔。”
“我這不是跟你好麼,要麼誰敢說啊,你還別說,任你如何否認,你和法天兩個啊,總是躲也躲不開,不說別的,沒他許可,你能出得來麼,再說了,這身糉子皮裹的,這個嚴實,也是法天的意思吧,”蘇寂手中也不閒着,走回沁雪亭中,拿出三個大個兒的食盒,從裡面搬出好些肉串,都是串好了的。
“你能不這麼犀利麼?你找我來,是聊天敘舊外加傾訴的,還是挑刺惹事及其找麻煩的?”遙汀從火爐子上面撤下烤好的肉串,放到蘇寂的食盤當中,讓她趁着熱吃。
蘇寂遞給遙汀一個金雕造型的手爐,笑着承認錯誤:“得,我說不過你,不說了還不成麼?你快抱緊手爐,可別凍出病了,那時我聽你說,好久沒有看到落雪了,正好前些天,覺得在家悶得發慌,聽舅舅說起,這裡將要落雪五日,便就約你過來看看雪景,漂不漂亮?”
她們坐着的地方,鋪着六層厚的大毛氈墊毯子,火炭爐子燃得正旺,噼啪的閃着火花,沁雪亭邊角上飛檐探得極長,遮在火炭爐子上面,掉不進來一絲雪星,只是落落默默的雪片,散在沁雪亭的飛檐上面,有些簌簌的細微聲響。
“漂亮啊,怎麼能不漂亮呢,仔細算算,我可是幾十年都沒見到雪花的樣子了,都差點忘了,原來雪花是白色的了,”遙汀伸出手去,從檐子外面接到幾片雪花,放到眼前仔細看看:“原來不是紅色的。”
“當然不是了,我每年都來看雪的,自從那個時候起,每年都來,”蘇寂的聲音,漸漸的微弱下去,遙汀看到一行水珠,順着蘇寂細滑的臉上,斷線一樣的落下,啪嗒一聲清響,掉在沁雪亭的地面,聲都沒有。
十幾年前,遙汀聽她說過,洛涯小的時候,特別喜歡賞雪景,有的時候,便就帶着蘇寂一起出來看下雪,有次暴雪,兩個小傢伙一起迷路,那時他們都還太小,從沒修煉任何術法,洛涯緊緊的抱着蘇寂,爲她取暖,蘇寂這纔沒事,不至於凍到病倒。
有些事情,雖然很小,小到明明是兩個一起經歷過的,但是其中一個,卻是已經完全不再記得,但是那件小事,卻在蘇寂心中生根發芽,狠狠的紮根下去,再也沒有拔了出來,一晃就是千年,也是孽債。
吃過烤肉串,蘇寂這纔多了幾分精神,拍了拍肚子,問遙汀:“吃飽了麼?”
遙汀左手拿着三隻蘑菇雞肉串,右手拿着兩個青椒牛肉串,明顯還在奮戰,壓根就沒空搭理蘇寂:“沒呢,沒看我忙着呢麼。”
蘇寂搖了搖頭:“遙汀你確定,洛涯平日裡都給你飯吃?”
“他最近不是都在族中待着呢麼,你去問他,別在這裡問我,”遙汀看了看蘇寂的神色,覺得有些不對:“怎麼回事?難道他沒有回去?”
“先別說這個,陪我做個事情,”蘇寂搶下遙汀手中的肉串:“先別吃了,小心不好克化,先運動運動。”
運動?遙汀看着蘇寂走出沁雪亭外,興高采烈的在雪地裡面招呼自己,只得跟了出去,不知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