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雪亭外的這塊空地蠻大,四周三圈都是圍着假山,嶙峋的石頭堆得奇形怪狀,假山旁邊種着好些修竹,竹影嫋娜婆娑,遙汀知道,這也必定是蘇寂的傑作,要麼這個時候,人世哪兒也不能見到這樣翠碧通透的竹子,蘇寂說了,這種竹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碧波。
遙汀圍着忙得團團轉的蘇寂繞了三圈,這才明白,原來蘇寂是要堆雪人。
“你要堆雪人?堆個多大的?”遙汀打小受得都是書本上面的教育,後來去了幽冥司,算是開始實踐,但是實踐的諸多項目裡面,沒有堆雪人這項,她對於這種孩童遊戲的理解,也就只是形式而已,親身實踐,實打實的,今天還是頭一遭。
“你沒堆過雪人?”蘇寂增大一雙眼睛,這個時候,眼波里面,好歹有些活泛的氣兒,不像剛纔,那麼透着一股子的哀傷。
“沒有堆過,只是看過,什麼話本、小說、畫冊上面,見了不少,”遙汀耗着精神,想着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東西。
蘇寂撲哧一樂:“你在人世的時候看的?看不出來啊,你一個相府小姐,竟然還看那些東西。”
“我說蘇寂,注意你說話的方式哈,什麼叫做‘那種東西’?那可都是我揹着長輩看的光明正大的東西,連我曾經的塾師都看過呢,”遙汀拿起把雪,扣在蘇寂正在堆着的雪人身上,算是添磚加瓦。
“揹着長輩看的,還算光明正大?”蘇寂瞥了瞥嘴,有些不以爲然。
遙汀瞪她一眼:“別在這裡和我矯情,好像你沒看過一樣,那些個長輩,自己小時也是看了無數,人長大了,倒是滿肚子的迂腐偏激,什麼‘非禮勿視’的道理,講了一車又一車,就像是那些個男子,只許自己納上十個八個小妾,妻子卻要堅守婦德,同心同德的服侍一個相公,怎麼會有這個道理?”
“怪不得你家法天,消停得像貓一樣,再也沒有什麼花紅柳綠的傳聞,原來遙汀你是猛於虎啊,”蘇寂說着,趕緊躲到一旁,怕是遙汀拿雪揚她。
豈知遙汀沒等她挪到遠處,就是已經抓了一大把雪,掀起蘇寂的衣領,盡情的灌了下去,看到蘇寂在一旁難受的抖着衣襟,遙汀仍不解恨,轉身就要離開,蘇寂也不顧着衣領上粘着的雪,笑着扯住遙汀的手:“再不開玩笑了,再不敢了,陪陪我吧,看我這麼情場失意的份上。”
大概是蘇寂的神色太過真實,帶着那種根本就是裝不出來的難過神色,遙汀心腸一軟,便是點頭留了下來,接着幫着蘇寂往雪人的身子上面拍雪,南方的雪,相對來說比較發粘,更是容易堆砌雪人,遙汀從一冊話本當中,曾經看過這話。
不知不覺的,雪人的身子,就已經堆得很高很胖,蘇寂拿來三個又白又胖的蘑菇,充當了雪人的鈕釦,做完這些,她們便是開始滾雪球,滾了一個又圓又大的胖雪球,四隻手一起合力,擡到雪人的身子上面,結結實實的壓得四平八穩,這次蘇寂拿來了兩隻墨珠葡萄,一根洗得挺乾淨的胡蘿蔔,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紅辣椒絲,特別鮮亮,不用問也知道,雪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就這麼湊合齊了。
做完這些,蘇寂拍了拍手上的殘雪,拉着遙汀站到遠處,仔細盯着雪人一頓狂看,臨了末了,遙汀覺得,雪人要被她看出個洞的時候,蘇寂終於拍着雙手恍然大悟:“我忘記了,沒給雪人做胳膊。”
感情她發呆這麼半天,就是研究出了這麼一個事情,遙汀翻了翻眼睛,再度敬仰,只得回到雪人身邊,蹲着陪她做胳膊,只是雪人的胳膊不比別的地方,不是揉個大雪球那麼簡單,蘇寂還非得要兩隻插着腰肢的胳膊,這樣又是有了角度的要求,遙汀和蘇寂擺動了半天,終於發現一個事實,原來這位號稱堆過無數雪人的傢伙,也不知道怎麼做胳膊。
要說智慧,就是要在關鍵的時候閃現出來的,遙汀擺弄了一會兒,便把蘇寂塑得歪歪扭扭的那兩隻胳膊,擺動的成了個樣子,蘇寂臉上樂開了一朵一朵的芙蓉花、牡丹花、月季花、石榴花,開心的找不到東南西北,遙汀等着她結束快樂,這才把那兩隻胳膊安了上去,雪人總算有了兩臂。
蘇寂圍着雪人轉了好幾個圈,看的遙汀直泛頭暈:“蘇寂,別轉了,你不累麼?”
“啊?”被遙汀叫住,蘇寂這才站住,雖然轉是不轉了,但是仍是盯着雪人看,臉上一臉的高興欣喜,說不盡的開心愉悅。
遙汀不知道她又想到什麼,見她神情專注,也就不去叫她,剛纔折騰了好一會兒,遙汀又有些餓,於是自己回到炭火爐子旁邊,拿起肉串烤了起來,以前遙汀沒有吃過烤蘑菇,原來蘑菇烤起來吃,也很有味,蘸上一些醬料,更是美味鮮香。
大概是她們在雪地裡面待得太久,遙汀猛然回到炭火旁邊,身子抖了幾抖,打了幾個噴嚏,遙汀趕忙又向炭火爐子移得近些,多近些熱,免得受了涼風,染了寒氣,這要是自個兒出來一次便就病倒,她就別想再有下次。
“怎麼?受涼了?有沒有事?”遙汀剛纔忙着往火爐子旁邊靠,也沒注意蘇寂坐了過來。
遙汀側過頭去笑了一下:“沒事兒,哪裡就有那麼嬌貴,你呢,不冷?看了那麼半天的雪人,有那麼好看?我看我們堆的,雖然算不上難看,但是論起精巧兩個字來,還挺天上地下的。”
“可不是麼,呵呵,”蘇寂笑笑,有些心不在焉:“那個時候,洛涯說是以後每年都到這兒來陪我堆雪人的,可是那年,那時的鳳主將他接了過去,從那以後,我是想見洛涯,都有些難,再後來能見面了,洛涯卻是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是究竟哪裡有不一樣,我也不大能夠說清。”
這種時候,遙汀不知該說什麼,要說安慰,實在沒有必要,蘇寂那種強烈的抗打擊的心臟,如若傷到這個地步,絕非遙汀這種水平的,就能夠輕易解決得了的,遙汀在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悶聲不語,等着蘇寂吐苦水,她則是掏着耳朵聽聽,也就是可以的了。
“我死心了,”蘇寂落寞的笑笑,有些語焉不詳,聲音裡面,帶着從未有過的絕望:“不是我的,求的好難。”
失望的事,還能求求,絕望了的,也就算了。
遙汀本是想要開口說出這話,只是見到蘇寂青白的臉色,便是張不開口。
墨訓說過什麼來着,情天恨海啊,情天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