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最是珍貴,滋潤萬物,復甦植被。
打着黃色的油紙傘,全然當做散步,遙汀走得不急不忙。
這傘還是法天親自做的,劈了無數的竹條,用了不少的桃花紙,繪製圖案,塗抹桐油,經過了幾十道的工序,這才交給遙汀使用。
油紙傘她用過不少,但如此緊實密緻的油紙傘,卻是很難一見,法天這樣的手藝,遙汀在讚歎之餘也是非常的驚訝。
似乎爲了她,無論何等以往令他不屑的事情,他都可以學,而且還能學的有模有樣。
那傘上法天親自畫成的圖案,筆勢毫無渾厚圓融之感,但野趣曼妙,也別是一番趣味。
沿着大路徐徐而行,再轉過右手邊的街角,即是到了要去的香油鋪子。
一隊長長的螞蟻隊伍,密密麻麻的在雨中路上行進,走成了筆直的一條線,不知要往哪裡前行。
遙汀正有趣的看着螞蟻排隊走路,砰地一聲響起,緊接着,眼前晃過金色的一團影子,直接飛到她的身旁。
路面上有一個不算太小的水坑,那團金色影子,便是筆直的摔到了水坑當中,濺起了斑斑泥點。
退後了兩三步,遙汀避開飛濺的泥點,向那水坑中的金色看去。
明黃鎏金色的絲錦袍子,本該是熠熠生輝纔對,如今跌在了污泥水漬當中,確實有了生灰的可能。
那金黃影子見有目光凝視着自己,盡力維持風度的看將過去。
一雙金色的眸子。
耀眼的有些刺眼。
眼前這團金色,顯然非爲凡人。
遙汀有些詫異。
小鎮地處北邊,雖然臨近異族,但那些異族凡人,都是深褐眸色,遙汀他們來這小鎮數月,絕未見過或是聽過有如此眸色之人。
那金色眸子裡漸漸升起玩味探尋的意味,一張精雕細琢的臉上,也是噙着不知何意的笑容,雖是笑着,但卻看着有些發冷。
眼前的並非凡類,但遙汀並不能看出這金影本體,那也只能證明,眼前這不明的種類,絕非遙汀能與之抗衡。
小鎮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臥虎藏龍?
不想招惹麻煩,遙汀決定避過這泥裡的未知生物,繞路而行。
她即將行過泥坑之時,卻不料那金影用手拉住她的袖子,裝成一副委屈的樣子:“我這麼狼狽,你就不想救我於水火之中?”
看着那張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臉龐,遙汀抽了抽嘴角。
那金影手中全是雨水,遙汀今日穿了件碧桃花織邊的白色裙衫,被那髒手拽住,如同花落泥漿一般。
見遙汀並不答話,那金影繼續哀求:“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這話總是沒錯吧?”
想了想熟讀了數千年的《論語》,遙汀點點頭:“沒錯。”
見自己終於說得對方首肯,金影再接再礪:“所以,你應該拉我起來。”
“其實我覺得,”遙汀看着袖子上的一雙泥手,儘量忍耐:“上仙可以自己起來的。”
“咦?好眼力啊,”被稱上仙的那位老神在在:“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啊,”黃影笑得一臉得意,絲毫不覺得這話重複的沒意義。
“這樣啊,”遙汀笑笑,手揮衣袖,撇開那隻爪子:“不好意思,我不是天,也不是地,就不隨便好生載物了,”說着便是要走。
本來憑那黃影修爲,只要他不放手,遙汀是再難甩開,可是黃影沒想遙汀來這一手,沒有提防,再次摔在泥坑之中。
見過沒臉的,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遙汀一步還沒邁出去,黃影再度坐到地上,拉住遙汀另一隻袖子:“你不是畫蘭?”
是一個太過遙遠的名字,其實憑心而論,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讓她總是聽到。
黃影見遙汀並不答話,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眯的狹長:“我一直都以爲,你已經死了。”
天空中的雨下得又大了些,但並不如何急迫,仍是細細密密,淅淅瀝瀝。
“是死了,”輕輕嘆息,聽不出來是感嘆或是可惜。
“因爲你死了,所以永遠活着?”看着眼前這個和畫蘭頗像的女子,黃影有些錯愕,不知道遙汀話中何意。
遙汀突然笑道:“對,這叫永垂不朽。”
這話回得好不奇特,黃影正欲嘔血三鬥,卻瞬然挑眉深笑,看向遙汀身後:“如果我說‘好久不見’,會不會有些俗氣?”
走到黃影和遙汀之間,法天也不說話,看了眼遙汀袖子上的手,黃影立刻明白,電閃間撤手起立,完全沒了剛纔的無賴虛弱狀,速度堪比疾風。
“還好麼?”法天拉住遙汀雙手,從頭看到腳。
被看得發毛,遙汀忙着點頭:“我沒事,你們認識?”
“就是一隻鳥,不用理他,”法天說完,就要帶着遙汀離開。
一隻鳥?
是什麼類型的鳥?
既然這麼聒噪,難道是隻鸚鵡?
可是鸚鵡雖然種類繁多,也沒見過這種眸色。
雖然鳥類大多翎羽鮮豔,可長得如此攝人心魄,也委實不多。
要說金色眸子,鳥類之中也就只有鳳凰,可是這種性格的鳳凰,真的有麼?
忍不住看了眼黃影,卻見黃影神色開始有哀慼之色,不過洛涯裝得太多,遙汀一看便知是假。
黃影委委屈屈的移到法天面前,特小媳婦狀的扯了扯法天的袖子:“你,難道真的不愛我了麼?”
“你怎麼會這麼想?”法天的聲音已經冷了冰:“應該說,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黃影單手捂住雙眼,泫然痛苦形狀,裝得確實逼真:“有了新歡就不要舊愛,負心薄情……”
“鳳主,那個洛涯,是不是特別得你的真傳?”法天見這傢伙如此噁心,冷冷質問。
聽說洛涯名字,鳳主面色恢復正常,笑問法天:“他可還好?”
“必須很好,你們鳳凰一族,哪個不是整不死的不死鳥?”法天咬牙切齒,看似和洛涯深仇大恨。
“那小子不過是小時在我身邊長大,自從交給墨訓照顧後,我就一直未能見到,難道在我身邊不過數十年,就能如此厲害?”問這話的鳳主一臉驕傲,好像做了天大的好事,完全看不出來會有一絲的不好意思。
“你趕快把他帶回鳳族好好管管,別在我幽冥司翻天覆地,”法天嫌他無恥,也不欲和他多費脣舌。
“我托墨訓給他帶過口信,可是他自己不願回來,我也沒有辦法,族中長老說他是爲了你那幽冥司中的司書遙汀,可有這事兒?”鳳主難得遇到法天,遂是一問到底。
“胡說八道,”法天深鎖眉峰:“你是不是死了幾萬年,突然又活了過來,什麼都不知道,全是一派胡言。”
“別說了,”鳳主長嘆一聲:“我和擎風那個傢伙打了一架,我受了重傷,他也沒好哪去,大家半斤八兩,各自養了幾千年的傷,如今我剛剛復原不過一月。”
“就來勾引良家女子?”法天接口問他。
鳳主聽了法天如此一說,兩隻金眸瞪得溜圓:“這你可是冤枉我,從來都是良家女子勾引我的。”
法天也不說話,一雙眼睛看向鳳主衣衫前襟,遙汀也看過去,這才發現,那鳳主前襟上面,有一深紅色的脣印,飽滿紅潤。
沒有一點不好意思,鳳主回道:“再說了,碧腰可不是什麼良家女子,這話我可沒有妄言吧,”鳳主順着他們的目光低着下,看到那脣印,反而笑得無比得意。
“碧腰?你不是吧,”法天一臉鄙夷:“打不過哥哥,就去騙妹妹?”
“別說的那麼難聽啊,”鳳主瀟灑的捋着兩鬢青絲:“兩情相悅好不好!”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了數句,鳳主終於想起來,對法天道:“這位,是誰?”
笑了一笑,遙汀自報家門:“司書殿司書遙汀,見過鳳主。”
司書殿司書,還是叫遙汀的?
這個名字和稱呼,鳳主覺得有些耳熟。
是不是自己剛剛有說過?
“司書殿裡有幾個司書?有幾個叫遙汀的司書?”鳳主覺得一圈蚊子在耳邊嚶嚶叫喚,挺惆悵。
“只有一個司書遙汀,正是在下,”櫻脣勾起,笑意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