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和桑落商量着對付吐蕃的戰略,多種想法不謀而合,兩人興致都高了起來,漸漸就冷落了先前站着主導地位的慕容竹。但是現下最重要的就是怎麼應對吐蕃接下來的攻城計劃,輕重緩急慕容竹還是省得的,也就沒有去打擾,或者說上一些啼笑皆非的建議,他在某些方面一直是有自知之明的。此時,他面上無甚麼表情,也不說話,只是盯着正前方的一個盆景發呆,眼中有清明之後難得的恍惚。
放在房間東西南北四角的火盆讓屋裡的溫度高上了些許,一連累上了多日的慕容竹突然卸下了重擔,一時間竟有些不適應,支着額頭苦笑一聲,慕容竹還是決定起身離開這裡,多日未見澈兒,也不知劍術是的否精進。
慕容竹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拿了掛在一旁的斗篷繫上,拉開門走了出去,一瞬間灌進來的風沙讓他側頭避了避,陳嘉和桑落聽到聲響朝門口看了一眼,並沒有人出言阻止,看着他走。門口傳來幾聲低語,是慕容竹在吩咐門邊上候着的下人不要進去打擾,只聽到那人應是之後就安靜下來。
“這個法子雖然好,只是怕……吐蕃人沒有那麼好糊弄。”桑落的食指敲着桌面,話語間隱有憂慮。
陳嘉擺擺手,接道:“人手不夠,也不知他們練兵練得如何,這個法子並非長久之計,等着親自統領的軍隊來了,我才能安心。”
“小王爺往日的籌備現今都派上了用場。”桑落笑笑說。
“朝堂上那麼多的將軍元帥,只有你最明曉我的心思,當初我不該讓父皇同意你歸隱。”
“我曾發過誓,若有可能,一輩子都不再上這沙場。”桑落低下頭,看着軍事地圖,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候他是威名遠揚的鎮遠將軍,只要聽聞是他領軍吐蕃等蠻夷二話不說便會退兵,一時間風頭無兩,怎奈卻遇到那麼個人……
“聽家師說,桑落是釀酒好手,此生所釀之酒若有非有緣人,斷然是喝不上的。”陳嘉看着桑落的神情,頗勢在必得,“現下我手中有一情報,也不知對不對得上沈天佑將軍的胃口。”
“你要用這情報換我的一壺酒?”桑落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連聲放笑,“哈哈哈,倒不說草民有什麼情報需要得知,便是有,小王爺就那麼肯定我一定會拿酒和你換?”
“沈將軍說笑了,我並非是要一壺酒。”
“哦?此話怎講?”
陳嘉指了指地圖上吐蕃國境內的某處,說道:“我的商隊曾在這裡遇到一個人……”
桑落的眼睛猛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陳嘉,嘴脣幾番張合,卻沒有說得出一個字,陳嘉笑着接下去:“不錯,他是漢人,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吐蕃語也不差。”
“他……”桑落的聲音嘶啞得刺耳,只發一個音便閉上了嘴。
“他在吐蕃十年,現今已是地位不凡,雖然只是一個小部落,說的話卻也有人聽,想必,應是過得不錯的。”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桑落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陳嘉又言:“沈將軍就不想知道,爲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有過這麼多的機會,他卻還不回到中原嗎?”
桑落慘然一笑,應道:“是我對不住他。”
“你太高看自己了。”陳嘉笑道,“若是爲了你,他何必躲上那麼多年。”
桑落愕然,不知這樣的說法從何而來,畢竟當年他爲自己擋下了明擺着就是送死的一場局,多番糾纏,到了最後才知道自己也是有心的,卻空餘傷心痛心死心。
“按照修遠的話說,這是一盤很大的棋,無論對誰而言,都只是這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而蕭弈……佔據了極爲有利的位置。”
“草民不是很懂小王爺此番言論的意義何在。”桑落收了神,拱手說道。
陳嘉看着地圖上的“吐蕃”二字,沉聲說道:“終有一天,你也會入這局。”
火盆裡的柴木發出清脆的嗶啵聲,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桑落低着頭看着陳嘉泛着白的指甲,心中喟然:世人皆知“神機妙算”陳子善是個有着絕世才智的謫仙般的妙人兒,卻不知他究竟揹負過多少令人承受不住的秘密。這件事他本不願插手,可是蕭弈既然已經陷進去了,他豈有留在岸邊的理兒。過去他最得心應手的就是隔岸觀火,可是現在他偏偏要引火燒身,陳子善太會看人,他抓住了人心的弱點。
“小王爺……希望我做什麼?”
陳嘉揚眉一笑,輕聲道:“不過是在我潛入吐蕃之後,能按照我們的計劃迎戰。”
“小王爺要潛入吐蕃?”桑落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聲音陡然拔高。
“進入內部直搗王庭,是現在最快的辦法,他們爲了對付我們,必然會抽調大部分的兵力,王庭空虛,趁機而入豈不是最好的辦法。”陳嘉不甚在意地說着。
桑落擡手,眉眼間滿是憂慮,他說:“此事還請小王爺三思,若是能那麼輕易地到達王庭,吐蕃不會在西北這塊土地上獨大這麼多年。”
“所以……我要你聯合匈奴國,挑撥突厥國。”
桑落沉思片刻,遲疑地說道:“小王爺是想……讓吐蕃從版圖上消失?”
陳嘉長喟一聲:“他們必須消失。我原本也想,若是沒有強硬的必要,能議和便議和罷了,只可惜他們擋在了這條路上,原先的風水寶地變成了現在的不吉之地。”
桑落下意識地覺得這件事自己不該多問,於是再一次沉默了。陳嘉指了指地圖,說道:“你看,吐蕃夾於我朝同匈奴國之間,若是二國同時發難,吐蕃腹背受敵,自然要兼顧兩頭,不能顧此失彼。這樣一來,不僅軍隊的軍事力量被削弱,更重要的,是匈奴人貪婪的本性會顯示出來。吐蕃比任何人都明白,一頭草原上的野狼餓極了,會是個什麼情況。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貪慾,就像一頭猛獸,而利益就像是體內藏了毒刺的獵物,兩敗俱傷,一損俱損。”
“小王爺何以斷定匈奴國定會與我朝結盟?”桑落問道。
陳嘉勾起脣角,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他只說了一個字——欲。
“此事交由我,你不必過問,屆時匈奴國自會加入戰局。”陳嘉見桑落沉默不語,加了句話。
“那麼突厥國該如何處置?”
“東西突厥向來不和,而今,西突厥隱有衰敗之勢,東突厥仗着對方氣數薄弱,氣焰太旺,做的事兒多遭人詬病,兩國是互看不順眼。若我料想的不錯,西突厥國怕是要面臨着皇位繼承人的選擇了,我聽聞二皇子很有將帥之才,手段狠戾,強硬鐵血,但卻是庶出,能上位的機會不大,若是我們此刻幫助他……”
桑落打斷陳嘉的話,忙接到:“小王爺何以要養虎爲患?多了一個勁敵,我朝日後不就是多了一份危險嗎?”
“要是沒有一個強勁的外地虎視眈眈,就憑着這糜爛的皇室生活,不消他國出兵,自己就能把自己折騰死。”陳嘉不以爲然,只是語氣中多有不屑。
“我們幫助二皇子上位,他能允諾我們什麼?”
“國家尚未統一,多得是他該做的事兒,只要不旁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我們便允他徵兵之時絕不舉兵侵犯突厥國,甚至在可能的情況下,幫他一把。”
桑落看了陳嘉一眼,瞭然道:“草民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