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少年這麼一對話, 路遙才發現,他好像真的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大了,但不管怎麼說少年意氣, 揮斥方遒, 能把自己的年齡往小了報, 就絕不放過這樣的機會。
路遙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指了指少年的, 然後捏着嗓子說:“我其實和你差不多大, 只是長得有點着急。”
少年聽完路遙的話頓了半晌才接到:“若真是如此,那先生長得確實有些……過於着急了。”
路遙:“……”少說幾句話會死啊,怎麼熟了之後反而沒有原來可愛了呢?難道是我養成的方式不對?阿勒, 養成是什麼?
遞了進城的通函,在經過一番簡單的盤查之後, 衛兵沒有再爲難他們, 速速放行了。路遙領着少年去往市集, 隨街撿了個地方坐下,把裝滿桃花的籃子擺在身前。少年跟在他的身後, 見路遙就這麼大大喇喇地席地而坐,有些爲難,不知道自己該是效仿他還是繼續跟木棍似的傻杵着。
“先生當真要……賣桃花?”少年說得很爲難。
“自然是要的,不然我何必花費那麼大的功夫從住所趕到城裡來?”
“這桃花……人人都摘得,本就不是什麼稀罕物, 又不吆喝, 先生坐在這裡, 怕是……會無人問津吧?”
路遙伸出食指搖了搖, 高深莫測地說:“非也, 非也,姜太公釣魚不也求的就是願者上鉤嗎?子非魚, 安知魚之樂,有的人啊,就是喜歡這些新鮮東西。”
少年看着路遙興致高漲的模樣實在不好在澆熄他的熱情,只能跟着他等着他嘴裡所謂的“願者”。
如路遙所說,確實是有些人瞧新鮮,在倆人面前停駐下腳步,好奇地打量着籃子,更多的是往路遙的面上瞟,眼下風氣漸開,沒有所謂的一門不出二門不邁,少女們結伴出遊也是不少的,特別是風光無限,春景宜人的當下,往來的公子小姐不勝枚數。
那些前來問桃花的小姐們,多多少少都會掉上幾次手帕,少年只能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找晦氣,提醒他們自己撿起來,司馬昭之心太過明顯,讓路遙有些無可奈何。
在被問及需要多少錢才能買下這些桃花時,路遙總笑而不語,少年不知道這人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只道是陪他出來看看風景,透透氣,不作他想,用桃花換酒錢,原本就覺着是路遙說來逗趣兒的,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太陽緩慢西移,午時,市集上購買貨物的人漸漸散去,擺攤的小商小販也都開始收拾自己賣剩下的物品,唯有路遙面前還擺着一籃因爲陽光曝曬又無水潤澤已經慢慢萎頓的桃花,臉上一片坦然。
閒來無事,他抽下自己腰間的木劍,從懷裡掏出手帕搽試起來,少見的認真。少年倚着一旁的樹木,將睡未睡。由遠及近的咳嗽聲趕走了瞌睡蟲,少年站直了身體,看向朝這邊走來的年輕人。
已是初春時節,行人大多換上了春裝,唯有此人還把自己裹在厚重的斗篷下,遠遠地看去像是一團移動的棉被。少年看了一眼路遙,見對方還在擦拭着他那把木劍,也就不再把來人放在心上。
“這桃花在樹上……咳咳……長得好好的,爲什麼要將它摘下來呢?”那人果然在路遙面前停下來了。
路遙頭也不擡地應道:“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那人側頭思索了很久,才恍然笑道:“妙!”
“汪……”路遙下意識接道,然後他在少年和年輕人的注視下擡起了頭,他乾笑着說,“不好意思,條件反射了。”
“條件……反射?”對方反問道。
“阿勒,這個……”條件反射是什麼意思?!路遙故作鎮定地保持着微笑。
那人道是識趣兒,見路遙不便回答,把話頭往別處引了,“師傅要煉製一種丹藥……咳咳……正需要桃花,如若這位先生能夠割愛,便贈予我吧。”
“條件?”路遙終於用正眼瞧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羸弱的年輕人了,“你憑何斷定我會將這滿籃子桃花贈予你?”
“先生在此處枯坐了一上午,無非是在等有緣人,等真需要這桃花的人,咳咳……”年輕人拿手帕捂着嘴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既然有緣人已經來了,哪還有不放手的道理?”
“哦?何以見得……你就是那有緣人?”路遙問道。
年輕人笑了笑說:“一來,你不願看這桃花兒落入那些只識其面不識其心的人手裡,二來,我也不願見你繼續在此枯坐下去,各取所需,豈不快哉?”
“這麼說來,這桃花兒……我還真是非贈與你不可了?”
“承蒙厚愛。”
路遙與年輕人現相視而笑,他起身拱手抱拳道:“在下路遙,無字無號,江湖人士。”
年輕人笑問:“何謂江湖?”
路遙脫口而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果然妙。”年輕人沉吟片刻,猛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妙啊,在下陳嘉,字子善,隨師傅雲遊多年,近來暫居於此。”
“原來是子善兄,久仰久仰。”路遙彎身將竹籃提起,轉而遞到陳嘉面前,他說,“將此花贈與美人,倒也不枉它們來人世間一趟了。”
“路兄謬讚了。”陳嘉客氣地說,“既然接受這麼一份大禮,自古有言‘禮尚往來’,不知在下到何處才能尋得路兄家宅。”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路遙笑着說道,“既然我們因桃花相遇於此,便算得上一樁美事,若得空,子善只需前往城外桃林便可,我且恭候大駕。”
“咳咳,不敢當。”陳嘉擺擺手,“他日,一定攜美酒到訪,還望路兄莫嫌我叨擾了纔是。”
“怎麼會。”
少年不知道怎麼事情就發展成了現在這個場面,說到底話是賣出去了,對方也許諾了美酒,如此說來,先生當真是料事如神?
陳嘉這才注意到少年的存在,他擡手,看了看路遙又看了看少年,說道:“這是……”
“哦,你說他呀?”路遙狡黠一笑,“天爲被地爲席的苦命孩子,除了知道他叫狗兒,其餘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了。”
說完,還回頭朝少年眨了眨眼。少年看着路遙的模樣,心中除了無奈之情沒有旁的。莫名多出了這麼個大俗的名字,可真教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