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離了莫銘等人的視線,亦楓立馬將陳嘉放了下來,落地的瞬間,陳嘉就睜開了雙眸,眼中哪還有半分混沌。假意中招,不過是爲了讓莫銘能安心與衆人周旋的伎倆,也是陳嘉能脫身去部署的一步棋,只是沒曾想,莫銘竟爲他,甘願隻身涉險。若是那人,只怕多半是明哲保身了。
“主公,屬下多有得罪,還望主公恕罪。”陳嘉這人並不大願意讓他人親近,此次肌膚相親,算是觸了他的逆鱗。
陳嘉擺擺手,苦笑了起來,說到底,還是莫銘太胡來,在那個境地亦楓也只能接手,輕嘆了一口氣,轉身望向莫銘所在的方向。這戲做得太真,自己都糊塗了。
“師父這會兒已到了山腳吧?”
聽到陳嘉突然發問,亦楓抱拳道:“屬下已讓醫怪先行去往山腳住處,按他的腳程,此刻多半是已經到了。”
“如此甚好,便待我先去見上師父一面,再啓程奔赴塞北吧。”
亦楓愕然,怎麼好好的突然要去那麼偏遠的地方,那裡氣候乾燥不說,便是連好點兒住所都沒有,陳嘉此去必是又會引發舊疾,要是醫怪不在身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但是,自己在這方面又沒有甚麼說話的權利……
亦楓正欲開口,陳嘉已經打斷了他,說道:“我心意己決,這件事只能是我去。莫銘心性未定,做事多有魯莽,再來,他對那些人的性子還不是很瞭解,若是放他一個人去闖蕩,我還真是不放心……已經放了他一次,這次,我絕不鬆手。”
“我還以爲沒有一時半會兒你們是回不來的,這會兒回來倒是正巧了,來來來,子善,坐下陪我好好喝上兩盅”石柏草架着個小桌子,在樹下飲酒飲得正帶勁,擡頭正見着陳嘉推門而入,忙招呼道。
陳嘉笑着迎上前,毫不推脫,席地而坐,接過石柏草遞來的玉杯,淺酌了起來。眼睛微眯着,似是在品着佳釀,一杯飲盡,陳嘉笑了起來,問道:“莫不是師父已將那人請了來?”
石柏草飲盡杯中酒,笑道:“好徒兒,你太看得起你師父我了,我是能請得動那人的人?”
“確實不像。”陳嘉淺笑着應道。
石柏草:“……”被噎得無話的石柏草喝了口酒掩飾了下。
“師父,早些年說的法子,我想一試。”放下酒杯,陳嘉突然正色說道。
石柏草捻起花生米的手頓了下來,他眼皮擡了擡,復而繼續吃酒不再理會靜坐在一旁等他答覆的陳嘉。陳嘉也不急,見石柏草不理會自己,便向身後的亦楓吩咐道:“我吃了這酒便啓程,一路需要的細軟你打點好,畫眉留下的東西你幫我都帶上,用得上的。”
亦楓點頭稱是,帶上院門退了出去。
“你自從遇到那什勞子盟主教主之後,可曾讓我省點兒心?‘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的道理你還知不知?”石柏草端着酒杯正欲摔出去,但是一轉念到想到這酒是自己好不容易纔要來的,那人釀的酒是有價無市,喝了一盅少一盅,於是傾杯的姿勢生生被扭成了飲酒的動作,引得陳嘉一陣輕笑。
“若是師父好這口,待陳嘉日後多給你討幾壺。”
石柏草聞言,竟是一笑,他擺擺手說道“這人性子傲得很,你都指不定能不能見到他的人,那人也只是同我說,往後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纔贈予了我這小半壺,你少喝點兒,你多喝一杯我就少一杯了。”
“那他釀了那麼多好酒,卻也不贈予他人,難不成眼睜睜地就等着這酒壞掉麼?”陳嘉對桑落其人瞭解不多,不過是因其那雙釀酒巧手,纔多有耳聞。
石柏草淺抿了一口酒,回到:“桑落其人……若是你見着了,定是要引爲知己的,只是他曾親口和我說過,能飲他酒的人少,能與他舉樽共飲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時至今日,惟一人耳。”
陳嘉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輕笑出聲:“我怎麼沒想到,喝了百花樓那麼妙的青梅酒也不見有多大反應,原來是早喝過了桑落的酒,這人……還真是有萬般能耐了。”
石柏草點點頭,應道“若不是因爲對方迫你至此,我定是要好生瞧瞧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能讓這‘神機妙算’陳子善和‘酒仙’桑落都掉進那坑裡。”
“‘不知桑落酒,今歲誰與傾’。”陳嘉將杯中餘酒一飲而盡,“倒真是個妙人。”
“你這妙人說的究竟是桑落還是……”見陳嘉帶着戲虐的神情看着自己,石柏草立刻止了聲,捻起小菜放進嘴裡,裝作什麼都沒有說。
“師父,往日因得知那人死訊,覺得日子了無生趣,便棄了那可以活下去的法子,由着自己自生自滅。可現下,又有了牽絆,便不想做賤自己了。師父,我要活下去,哪怕是用最惡毒的方式,我定要活下去,我捨不得留他一人。”
石柏草放下竹箸,正了正神色,問道:“你當真心意已決?”
陳嘉不應話,只是點點了頭,嘴角一直含着笑,像是在談論最輕鬆不過的家常。石柏草突然起身,悶着頭就往屋裡走。
“師父……”
石柏草停下腳步,側頭用眼見餘光望了眼陳嘉,說道:“你待我想想,待我再想想……”
陳嘉擡頭看了眼這株生得枝繁葉茂的棗樹,又瞧了瞧邊上的那株羸弱細瘦的,笑了笑,支着額,竟有了些倦意。也記不清那人什麼時候對自己說過這麼些話了,只是記得,好像那些話用刻刀刻進了自己的腦子裡,等看到些什麼人,遇到些什麼事那人那話便能一股腦的全涌出來,也不知這是怎麼了。陳嘉瞧着那棗樹,心下給了自己回答:魔障了。
“哈哈哈,聽‘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聽得多了,這一棵棗樹獨豎一幟的,倒是覺得不倫不類了……
“陳子善,你這事兒做的可不地道,只種一棵棗樹像個什麼樣子……
“等我有了自己的一個園子,一定要效仿大家,種上兩棵棗樹,待他人問起,就這麼應他們……
“要不,趕明兒我和你一道再種上一棵吧?我是沒有錢去買什麼園子了,待沒有了去處就窩你這兒來,你可得收留我……”
聽到聲響,陳嘉瞬間醒了過來,抓住擱在他肩上的手,輕喚上一聲:“路遙?”
沒見那人應答,陳嘉側頭一看,自己抓住的是亦楓的手,嘴角還是帶着笑,手卻是這麼鬆開了,那抹失望之情卻掩不掉,刻在了眼眸的深處。
“主公,天還微涼,睡在風口容易着涼,若是乏得緊先進屋歇息會兒吧。”亦楓把滑落下來的衣裳,往上拉了拉,給陳嘉披上。
陳嘉搖了搖頭說道:“無妨,只是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讓我再看看這院子這棗樹吧。”
亦楓知陳嘉這又是想起路遙了,也不從旁阻止,只是說:“細軟我都備好了,至於時日只消主公定奪。”
“嗯。”陳嘉應了一聲,復而又看着那株相較之下顯得羸弱的棗樹出神。
石柏草出了屋子,只是對着陳嘉的方向看了看,又進了屋,陳嘉知曉這是石柏草同意了,連忙起身,往屋子裡走去,便是一時半刻都等不下去了。
亦楓撿起陳嘉匆忙中落下的自己爲他披的衣裳,撣了撣塵土,擡頭也望了望那棗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