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走在街上, 總覺得自己這一身很不對勁,他的記憶中好像有一個人也是這樣的打扮,那個人武功高強, 有着傾國之姿, 但那個人也絕對不可能是和他在谷裡一同住了這麼多年的臭老頭, 平日裡臭老頭除了那身粗麻布就是粗棉布的, 顏色灰不溜秋, 哪穿過這麼豔的。
他拉過蕭弈,小小聲地問:“這‘中原一點紅’平時……真是這麼穿衣服的?他就不怕樹大招風,以他的劍法, 總是會樹些敵人的吧?”
“看不慣他的人確實不在少數,可看不看得慣是一回事兒, 打不打得過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他可傲氣着呢, 除了這紅衣裳,別的顏色入不了他的眼。”蕭弈說着還點了點頭, 表情異常誠懇,見路遙還是不信,他出了殺手鐗,“要不人怎麼能叫中原一點‘紅’呢?”
路遙看着蕭弈,抽着嘴角說:“那敢情‘中原一點綠’就只能穿綠衣, ‘中原一點黑’就只能穿黑衣了啊?丫當自己誰, 黑貓警長嗎?”
阿勒, 黑貓警長不是因爲長得黑才叫黑貓警長的嗎?阿勒, 黑貓警長是誰?
蕭弈:“……”別把你心裡想的話表示在臉上, 我看着胃疼。
路遙帶着不信任的眼神瞧着蕭弈,是越往深裡看越覺得他不靠譜, 這樣的人都能當上“江湖百曉生”?這什麼江湖啊,漿糊吧。
兩人且停且行,就這麼一路逛到了肖家門前,路遙努努嘴示意蕭弈去敲門,自己端着主人的架子站在一邊。這都小事兒,要是路遙真能如他所說弄到地圖,就算是給他當馬伕都沒問題。
這麼片刻功夫,蕭弈已經敲了三次門了,但是完全沒有人應聲,蕭弈回頭看路遙,挑着眉,“你瞧瞧,你瞧瞧,就說你這計策不可行”的意思溢於言表。
路遙沒說話,只是原先面上那層抹不掉的街頭混混的表情退了個乾淨,現在他冷着一張臉,襯着如血紅衣,很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態勢。
蕭弈旁的本領沒有,瞧人臉色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他見路遙入了戲,躬着身體退到了他的身後,跟着路遙一起在門口靜候着。
不出路遙所料,不多時,這多年不見開的大門竟然從裡邊兒打來了,路遙正着背直着背,朝前來迎客的笑面老朽微微躬了躬身,嘴角還帶着一抹盛氣凌人的笑意。
“這位公子來鄙府,有何貴幹?”笑面老兒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
路遙笑得開了,他說:“途經貴府,見牆角有一枝紅杏越牆而出,心裡喜歡得緊,不自覺就敲了敲門,想着能不能進去,觀一觀全貌。”
笑面老兒神色微變,朝着路遙欠了一欠身,退開路。路遙點了點頭,在門檻前頓了頓才邁出了右腳,跨了過去。
蕭弈不解路遙這些言語動作要表達的意思,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完成自己小跟班兒的工作,顛兒顛兒地跟在他的身後進了肖家大門。笑面老兒不說話,直直地領着路遙越過大堂往偏院兒走,路遙氣定神閒得跟遊自家後院兒一樣,端的是沒有一丁點兒的侷促。
他邊走邊看,過了那幾條廊,穿了那幾座亭,又上了那幾級階,路遙心裡都門兒清。不是他空口說白話,往些年在未名谷,要不是憑着他那記路的本事,早就在那深山老林裡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將他們帶到路遙先前所說的拿出杏花林,笑面老兒停了下來,他說:“老朽還未曾問公子姓氏。”
“東方。”路遙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蕭弈緊憋着咳嗽,只恨不得上去就是一腳,東方在江湖上可不是小姓,其使用的暗器種類之繁多,手法之刁鑽可當得上是武林第一,要是肖家人有心,隨便一查就知道有沒有這號人物,這謊話不用戳它都是破的,恨鐵不成鋼啊這是!
“東方公子,在家中排行幾何?”笑面老兒不問清楚是不打算走了,從一進門開始的恭敬態度在聽聞路遙說自己的姓氏時微微有了鬆動,蕭弈在心裡暗道不妙,卻未曾見路遙有絲毫露怯。
“形單影孤,隻身一人。”路遙擡頭看着杏花,那神情像是被這紅杏所吸引。
笑面老兒一時拿不定主意,忙欠了欠身說:“東方公子便於院內欣賞,老朽還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請。”路遙這時才從花上收了視線,望向笑面老兒。
等對方走得遠了,蕭弈上前,湊近了問:“先生……當真是對這杏花喜歡得緊?”
“那是自然。”路遙看着那花,不自覺吟誦起來,“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這盛開時的杏花,豔態嬌姿,婀娜婆娑,佔盡了春風,誰人不愛呢?”
“先生好文采。”這話倒是真心實意,蕭弈可沒想過腰間佩劍的江湖劍客能有如此斐然的文采。
“言出於心。”
蕭弈挑了挑眉,順着問:“心由何指?”
路遙看着不遠處的小池,喟然嘆道:“往事……如煙吶。”
不是蕭弈知道這路遙是個什麼性情,當真會以爲這個所謂的家中獨子東方先生是一個文采斐然,愛花愛詠之人。
“先生要往園兒裡去嗎?那裡的杏花更多,也更豔。”
“就站在這裡吧,趁着這池邊垂柳,倒也好看得緊,年輕的時候不明白,現在明白了。有時候走近了,未必就比這遠觀好到哪兒去,心境不同罷了。”
“不過都是賞花,哪兒有什麼心境不同的道理?”蕭弈不懂路遙話中的“年輕”指的是什麼,只能依照他的意思,拿着那“心境”做話題。
路遙看了蕭逸一眼,他說:“這一路,我喝過很多酒。槐花兒釀的,桃花兒釀的,梨花兒釀的,桂花兒釀的……多得我都數不過來,甜的,澀的,苦的,我都嚐了個遍,可唯獨一種花兒釀的酒我從未喝過。”
蕭弈遲疑地接過話茬兒,他說:“莫非……單單這杏花兒釀的酒,先生沒喝過?”
路遙沒應聲,不點頭也不搖頭,他看着杏花,眼裡全是蕭弈看不懂的東西。蕭弈覺得,路遙可能不是在演戲,但一轉念,又覺得他不可能不是在演戲。這種矛盾的感覺,很難用言語表述,如果非得用一個切合的形容說出來,那就是……他在用自己的身體演繹另外一個人,但是他對那個人的熟悉,已經達到了不像是在演戲的境界。
他……究竟在演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