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慕容澈抱劍敲響了莫銘的房門,莫銘在內室裡洗澡,劉雄站在外廳,自然是由他去開門,他站在門後面謹慎地問了句:“誰?”
“我。”慕容澈聽出了這不是莫銘的聲音,腦袋裡突然劃過下午在廳裡和莫銘見面時,站在他身前的那個高大得和熊一樣的男人,沒好氣地這麼應了一聲。
“我是誰?”
慕容澈:“……”
真的是什麼樣的人收什麼樣的小弟。慕容澈在“拔出劍直接劈了丫的”和“拔出劍劈了門之後再劈了丫的”之間搖擺不定,等他回過神,門已經開了。
莫銘的臉上還帶着洗完澡之後的紅暈,他開了門把翻着白眼的慕容澈迎進了門,狗腿地倒了杯茶水給他。
“你倒是奢侈,這漠河鎮別的不缺,單單就缺水,我那麼講究的人都沒有天天洗澡,你倒好,天天洗澡不說,連喝的茶水都比人多。聽小二說,今兒一天給你房裡就上了五回了。”慕容澈接過茶水,話中帶刺地迴應着莫銘的討好。
“水乃生命之源,不可斷絕。”莫銘只穿着褻衣,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地說着,沒有一點兒樣子。
慕容澈給了他一腳,沒等莫銘阻止就徑直朝裡屋去了,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莫銘搓了搓手,訕笑着說:“劉雄,就只有委屈你在這廳裡將就一晚上了。”
劉雄胸脯一拍,端的是大氣,他說:“沒事的主人,我皮糙肉厚,熱不着凍不了的,你且安心。”
嚶嚶嚶嚶,小弟太萌了。莫銘一摸臉,滿臉的欣慰,伸手想要拍拍劉雄的肩以示自己明白他的衷心,但是等他伸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夠不到劉雄的肩。
莫銘:“……”
劉雄不理解莫銘突然伸手的原因,歪着頭不解地看着他,那隻手從高處落了下來,拍了拍自己的手腕。
劉雄:“……?”
莫銘長嘆一口氣說:“節哀。”
劉雄:“……!”
慕容澈靠着牀沿閉着眼睛,大有就這麼坐着睡的架勢,莫銘好笑地正要去拍拍他,未出鞘的利劍就橫在他的咽喉處,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小朋友不要拿那麼危險的東西,傷了自己就不好了。”莫銘用手背擋開劍,嬉皮笑臉地說。
慕容澈白了他一眼,抿着嘴不接話,只是身體往邊上挪了挪,給了莫銘更大的上下牀鋪的空位。
“你也把外衣脫了吧,這牀雖然硬但是小孩子睡的話,對骨頭生長很好的,背啊什麼可以生得很直。”莫銘掀開被子坐在牀上,拍了拍自己身邊刻意空出的位置說,“不瞞你說,這還是我外婆告訴我的,我外婆可疼我了,我小的時候,每年這個時候她都到我上山摘覆盆子,覆盆子你知道嗎?很小一個,吃起來酸的能把你牙齒酸掉,但是小時候沒有什麼零食,可喜歡吃了,還有桑葚,等我們回了中原看我能不能找到,要是我找的到啊,我請你吃。”
但是很顯然慕容澈不買他的帳,即使莫銘把那些他沒有聽過的野間小果子說得再美味,他還是冷着一張臉,在最後聽得煩了,甚至應上了一句:“睡個覺你話都那麼多,再多話我去廳裡睡了。”
莫銘深感爲人父的無奈(?!),只是又往裡邊退了退,看着背對着自己坐在牀頭的慕容澈,問道:“現在還早,你要不眯一小會兒?”
慕容澈不回答。
“我現在也睡不着,我給你講一個《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慕容澈還是不回答。
“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們講別的,也是,《白雪公主》太女氣了,那我們來講英雄好漢的,嗯,我想想啊,那講《陸小鳳傳奇》吧。”
這一次慕容澈回話,他說:“陸小鳳不是你的名字嗎?”
莫銘無辜地一攤手,說道:“不是啊!誰和你說這是我的名字的,裝麻袋打他丫的!”
慕容澈又一次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
“不該是我啊,我沒在你面前說自己是陸小鳳吧,最多就說了東方不敗呀。”莫銘被自己搞糊塗了,他掰着手指開始算了起來,“第一次在……”
莫銘突然頓住了,該不是慕容竹找慕容澈來套話的吧,要是剛剛一張口就是有家客棧,他是莫銘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個乾淨?好險好險,莫銘拍着自己的胸脯,穩定心神。
慕容澈嫌棄地看着他,屁股往外頭挪了挪,那神情就和見着了一重症患者一樣——精神方面的。
他問:“是不是你的名字太多了,自己都記不起來了?俗話說的好,‘天作孽,猶可存;自作孽,不可活’。”
莫銘:“……”你妹,嘴巴比你爹還毒。
感覺到房屋的震動是在莫銘準備還嘴的時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下意識地就把慕容澈拖到了角落,用身體把他護在了身下,牆體抖落下的灰塵嗆得不能呼吸,他一邊咳嗽一邊對慕容澈說:“貼着牆角站好,蹲着也行,隨便你,但是別離開。我去拿東西,一會兒就回來,等着我。”
慕容澈反應過來準備扯住莫銘的時候,莫銘已經一個箭步衝到了衣櫥那裡,他用衣袖捂着嘴,在裡面翻找了好一會兒,纔拿了一個大包回來。這時劉雄衝進了內室,對着將慕容澈護在懷裡的莫銘說:“主人,這怕不僅僅是大風沙了,你快隨我到地洞裡去躲躲。”
莫銘一聽有地洞,臉上的表情輕鬆了很多,忙把慕容澈護着向劉雄走去。三人會合了之後,莫銘把慕容澈抱起來送到劉雄懷裡,嬉皮笑臉地說:“趕緊送他下去,我就跟在後頭,這東西還是你拿的好,我提不動。”說着就把包裹往劉雄手裡送,劉雄立馬接下來,抱着慕容澈領着莫銘就往樓下走。
樓下到一半,莫銘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頓了幾瞬,還是提步就往樓上跑,劉雄急着在下面大喊:“主人,你要去哪裡?這怕是龍捲風,不比那風暴,你趕緊下來。”
“我去拿個東西,一會就下來,不用擔心我。劉雄,護好澈兒。”朝着他們露出一個笑,莫銘就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慕容澈一直維持着看莫銘離開的方向的姿勢,腦海裡一直回映着剛纔那人把自己護在身下的情景,劉雄一面擔心着莫銘,一面又不得不完成莫銘給自己的的任務,腳下的步伐不覺越來越快,護着慕容澈的手越抖越厲害。
當他把慕容澈送到地洞,一旁的人幫着卡好入口的時候,只聽見一聲巨大的撞擊聲,然後像是有千萬軍隊從自己頭頂走過一樣,帶着滲人的嘶吼,風吹斷房樑的聲音發生在一剎那,接着是更爲吵雜的撞擊聲,活像是把天空所有的鳥都裝進了這個客棧,吵鬧得人耳膜都開始發疼,但不過幾息的時間,一切歸於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誰讓你關上洞口的?誰讓你關上洞口的!我家主人還沒有進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劉雄掐着店裡的一個小二肩膀,目眥盡裂,雙脣劇烈地抖動着,見小二閉着眼睛求饒,劉雄咬着牙鬆開了手,轉身就要去拉開關。
“劉雄,你這是在做什麼?!地面上的情況尚不明朗,你是想害死這裡所有的人嗎?!”掌櫃的發話了。
劉雄喘着粗氣,剛欲說話,視線卻落在了已經呆愣在原地許久的慕容澈身上,耳畔反覆迴響着莫銘臨走時那句“護好澈兒”。他恨恨地咬着脣,走到沒有人的角落,背對着人羣,在別人開了看不到的視覺死角用袖口揩了揩眼淚。
“澈兒,修遠呢?”蕭景綺走到慕容澈身邊,蹲下來,用極輕柔的聲音問。慕容澈不應話只是沒有焦距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蕭景綺輕喘了幾口氣,又問了一次:“澈兒,聽到我的話了嗎?修遠呢?你爹爹不是讓你去他房裡了嗎、這會兒怎麼只有你和他出來,修遠人呢?”
慕容澈像是呆了一般,對蕭景綺的話不聞不問,整個人失了魂地立在原地,手中緊緊地握着莫銘讓桑落代送的那枚玉石,圓潤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柔軟的掌心,沁出絲絲血痕。
像是突然所有的神智都回來了,慕容澈跑到洞口處,他不知道開關在哪裡只能猛拍着堅實的石面,用手掌拍不夠響就用握成拳的手去砸,厲聲喊着莫銘的名字,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名字都喊了一遍,沒有人回答。
“陸小鳳!楚留香!東方不敗!花滿樓!你快出來!我答應你讓你講故事給我聽!你快出來!我不和你慪氣了,我也不說你煮的面不好吃了,你快出來!出來!”慕容澈跑到蕭景綺身邊,哭着說,“叔叔,你帶我上去,帶我上去找他,他說了要請我吃覆盆子,還要請我吃桑葚的,你幫幫我好不好?我們一起去找他,一起去!”
見蕭景綺沒有反應,他用看了看自己爹爹,咬着脣又跑到洞口那裡,瘋了一般用手指摳着石塊,嘴裡喊得卻不再是任何一個他曾用過的名字。
“爸爸,澈兒錯了,澈兒真的錯了。以後我都乖乖的,不再怪你一聲不吭地就離開,也不再埋怨你不抱我卻總讓我練劍,我錯了,爸爸……爸爸,你回來好不好,你回來啊……”到最後竟是連聲音都發不出。
慕容竹聽到慕容澈喊出爸爸的一瞬間,瞳孔突然放大,卻立刻又恢復了正常,他用眼神向蕭景綺示意,蕭景綺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用手刃將哭喊的慕容澈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