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霖走到秦如眉面前，伸手將她拉了起來：“從前不知，今日聽見了才知道眉兒還有這般見識，叫朕不得不驚訝。你既不作悲秋，朕又怎能讓你在這裡獨自賞景？且隨朕回去，與朕好好講講你這一番見解。”
一旁的公公高銓小聲提醒道：“皇上，您今晚原本可是要召幸的黃貴人吶，這會兒黃貴人那裡怕是已經準備上了。”
楚霖頭也不回一下：“既然只是準備上，那就是還沒準備好。你去告訴她，不必準備了，今晚早點休息。”
高銓不敢再說什麼，只點頭應了，便連忙去碧霄宮傳旨。
秦如眉心下喜悅，嘴裡卻還是問了一句：“皇上與黃貴人已經約好了，此刻爽約，臣妾擔心黃貴人會難過。”
楚霖卻牽起她的手笑道：“無妨，她那性子，不過是一陣一陣的，不高興也就是一時的，回頭朕再去看看她，差人給她拿些小玩意，她就又歡天喜地的了。”說着又微微歪着頭打量着秦如眉：“朕今日願意同你說說話，怎麼你還要去問黃貴人？你是不願意？”
秦如眉被他這一看，連忙低下頭：“皇上何出此言？皇上肯見臣妾，臣妾自然是心裡高興得不得了，臣妾也不過是怕這樣會惹了黃貴人不高興罷了。”
楚霖拉着她便向御花園外走去：“怎麼就惹她不痛快？朕的心意，無須她來過問。”
露華殿裡，黃衣薇正歡天喜地地梳妝打扮，妍麗也站在一旁奉承着：“姐姐這接連的恩寵，可真是超出旁人許多呀，新入宮的人裡面，也就只有耿美人能同姐姐勉強一比了，可她位分卻還在姐姐之下，可見現在這情勢，到底還是姐姐最得寵。”
黃衣薇臉上滿是得意之色：“那可不是？論出身，我也算是拔尖的，只是比白蘭低了點而已；論樣貌，我也是不差的；論年齡，我也比宮裡原先的人要年輕漂亮；至於皇上的心意……皇上也說了，就是喜歡我這樣坦率的，比那些矯情的要強出多少呢。這恩寵啊，我可不覺得意外，皇上他本來就會喜歡我。”
妍麗的眼神暗了暗，卻仍是笑道：“那是自然，皇上覺得姐姐可愛，當然就喜歡姐姐多一些。”
正說着話，就聽高銓在外面求見。黃衣薇看了妍麗一眼，困惑道：“才這個時辰，這高公公怎麼就過來了？”
妍麗也是一臉的茫然：“不知道呢……許是有什麼旁的事呢？不如先讓他進來？”
高銓進了屋便對着黃衣薇行了個禮道：“黃貴人，皇上方纔傳的旨意，叫貴人您今晚還是先毫升歇息，改日再來找您。”
黃衣薇愣了愣，卻還是沒有當着這位皇帝貼身太監的面說出什麼來，只客氣笑道：“那……有勞公公過來傳旨了，不打緊的。但皇上今兒是忽然有什麼要事嗎？”
高銓平時就知道眼前這小主同秦如眉不大對付，鬧出的動靜可不少，此時聽着這問題也不禁慢了半拍。這滿的半拍卻被黃衣薇看在眼裡，催道：“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嗎？”
高銓見着她這樣，心裡暗道明兒這宮裡怕又是要鬧起來了，卻還是正色答道：“皇上方纔路過御花園，看見了秦美人，這會兒，正說這話呢。貴人您也知道，一時聊得興起，話若投機，那時一時半會兒聊不完的。”
黃衣薇登時臉色就是一冷，卻還是穩着神色，對着高銓客氣笑道：“勞煩高公公了，皇上喜歡就是了，那我也不去打擾了。”
待高銓走遠了，黃衣薇才猛地一拍桌子：“我就說她爲什麼日日在御花園裡晃！合着就是爲了去堵皇上！這算盤打得可好啊！”說着又想起了什麼來：“這麼說，那日她在御花園頂撞我，是不是也是這麼目的？就想扮着楚楚可憐的樣子，想着要是皇上恰巧路過了就好裝着柔弱去惹皇上同情，好多看她一眼，順帶着還可以污衊我苛待於她？”
妍麗見她又是這一通發火，一時也不敢搭腔，過了片刻才小聲說道：“皇上也未必是日日經過御花園，她應該也未必有那等心思想得到這麼多……”
黃衣薇回過頭瞪着妍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我多心嗎？她怎麼沒有心思？沒心思能讓皇上放任她搶了我的恩寵？”說着說着看見妍麗頭上的簪花，又是一陣冷笑：“你倒說說你，你還覺得她沒心思，那你怎樣？比她好嗎？比她多長了點腦子嗎？比她出息嗎？你可別忘了，你的出身，比她高出多少來！現在呢？她是什麼？美人！你呢？就是區區一個才人！你看看你自己，不嫌丟人嗎？一個沒出身沒心思的人能爬到你的頭頂上去，你是不是也太沒用了？要不是我得寵，皇上知道我與你交好，他都注意不到你！你白白有我的扶持，竟還越不過她去？”
妍麗遭她這一陣數落，臉上一時青一陣白一陣，生生咽回了這口氣，抽着氣勉強笑道：“……是，是我無能，沒能幫襯姐姐。”
黃衣薇又是冷哼一聲：“幫襯？我用得着你來幫襯？你也不看看，我承寵後過了多久才輪到你！現下都是我讓你有機會出頭，你幾時幫襯上我了？”
妍麗見她又是發作起來，只默默低下頭，不再言語。
夜已深，楚霖卻還在與秦如眉對面而坐。
秦如眉正溫聲說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臣妾覺得，這樣的誓言實在太過沉重，萬不是一個平凡人可以隨便擔得起的。比起生死大事，終究還是尋常相守更爲可貴。若要臣妾來選，臣妾寧願不要這個誓言，天下一直太平沒有戰亂纔是好的。況且真心這事，也是不需要許願的……”
楚霖看着她的眉目，一時覺得面前的人越發可愛。當日御花園裡看見的人，宴席上跳着舞的人，此時都已經變得模糊，而眼下這一個微微笑着高談闊論的女子，顯得格外清晰和真實。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填充了他的心，讓他感到，他似乎還只是第一天認識這個眉目溫柔的女子。
見楚霖半天不曾言語，秦如眉忙止住了聲音：“臣妾才識淺薄，一時在皇上面前賣弄了，皇上也覺得臣妾的想法無趣是嗎？”
楚霖卻對着她緩緩笑開：“不，你說得很好，朕先前從未聽過這些見解。只是朕倒是沒想到，這些話是你說得出來的，你讀詩竟可以不拘泥於古人。”
秦如眉捋着一縷髮絲笑了笑：“臣妾父親雖是習武出身，卻時常教導臣妾，就算身爲女子，也該讀些書，懂得一些道理，又告訴臣妾，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就算和古人不同，焉知就一點道理都沒有呢。”
楚霖點了點頭：“你父親教女有方。既是習武，今次出征嶺南，裡面的人可有你父親？”
秦如眉點頭應道：“臣妾父親亦隨軍出征。”
楚霖點了點頭，沒再提起此事，只當是隨口一問。
燭光搖曳，楚霖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睛卻透出了幾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