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着黃衣薇回到了露華殿,也沒見黃衣薇說過一句話。進了門,黃衣薇就氣沖沖地坐了下來,仍是一言不發。
妍麗站在一邊,不敢坐下,也不敢貿然開口說話。一時間殿裡靜得可怕,沒有一絲聲音,平白透出了幾分壓抑來。
黃衣薇咬着嘴脣,眼眶仍是紅紅的,一條手絹被絞了半天,皺巴巴的不成樣子。妍麗看着她這樣子,終於還是出了聲:“姐姐……”
一聲“姐姐”還沒喊完,黃衣薇已劈手抄起桌上的一個蘋果衝着妍麗丟了過去:“給我跪下!”說着又咬着牙補了句:“你不是喜歡說奉承話嗎?現在我是貴人,你是秀女,你得叫我——娘娘。我不懂規矩,可你懂事,你也該知道和我說話得有個尊稱,對不對?”
妍麗被砸中了頭,一聲驚呼剛出了口,又聽到黃衣薇這話,一時臉色發白,卻還是老老實實跪了下去:“娘娘……您何苦如此呢。”
黃衣薇瞪着她:“我何苦如此?我倒想問問那貞嬪!我怎麼了?平白地湊上去讓她數落!總不能沒個理由吧?可她倒好,不由分說把我說得那麼不堪,沒有由頭還要罰我?我倒是個沒臉的,主動去找她的罵!”
那蘋果雖說分量不重,可黃衣薇生着氣,手裡的力度自是輕不了。妍麗此時的額頭已是隱約透着點熱漲的疼,卻不敢擡手去揉,只低着頭柔聲勸道:“貞嬪娘娘那脾氣,宮裡的人素來是心知肚明的,娘娘您也不是不知道她那人,總是瞧不上這個瞧不上那個的,何苦去招她呢。”
黃衣薇氣極反笑:“怎麼?照你的意思說,這還都是我的錯了?我不該去和她說話?她瞧不上這個瞧不上那個,她憑什麼瞧不起我?我哪裡叫人瞧不起了?我這麼好的出身,相貌也不差,現在又受寵,她有什麼理由瞧不起我?還正好是在秦如眉面前,這麼折我的面子!那個窮酸玩意回去還指不定要怎麼笑呢!”
妍麗心裡暗暗叫苦,嘴裡卻仍是溫聲細語:“自然不是娘娘的錯了,可貞嬪那人,本就是傲氣過盛,總覺得自己是唯一的明白人,娘娘您聽說過有誰與她交好嗎?況且……最後不是也沒禁足嗎……”
黃衣薇的聲音本已經帶了點哭腔,此時才完全嚥了回去,只留下了火氣:“你還好意思說?我在那裡丟盡了人,你倒是好,撿了個機會就急衝衝上去表現你自己!怎麼,就這麼急着要出頭?這吃相也太着急了點吧?都要踩着我的臉往上爬了?你還覺得你幫了我是不是?叫人看見我黃衣薇得靠人求情?還要靠你這麼個東西來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你爹上頭有個誰?”
妍麗默不作聲地等她撒了一通氣,才趁着她歇口氣的時間小聲道:“娘娘實在是誤會嬪妾了,嬪妾也是見着貞嬪娘娘在氣頭上,怕她心裡對娘娘有了芥蒂,才冒昧說了話,若是娘娘覺着說得不好,以後嬪妾不再說了就是。”
黃衣薇擡手撫着胸口:“怎麼,你還覺着你自己很了不起是嗎?還在這裡賣上委屈了?你再委屈,能有我委屈?再說,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不是很會說話嗎?還給我留了一個抄宮規?你要那麼有本事,怎麼沒讓她把這一個一起免了?”說到這裡忽然停了停,又猛地扭頭看向跪着的妍麗,眼睛都眯了起來:“這我倒要好好想想,到底是你沒本事呢,還是你也想着讓我抄了宮規,你好在一邊看笑話!”
妍麗雖知道了她這一通火究竟是從何而起,卻也覺得自己被她這麼拿着撒火着實是莫名其妙。可她家需要依附於黃家,這是事實。思忖片刻,妍麗還是儘可能地和氣道:“到底是嬪妾沒有本事,今日之事嬪妾確是已經盡力了,只是嬪妾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麼哄好貞嬪娘娘,才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讓娘娘受委屈了。”
黃衣薇見着她連連認錯,這才心情好了一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趕緊走吧,回你的儲秀宮待着去。我可不像你,這麼長時間了還在儲秀宮窩着沒事做。這大好的天,我卻還要抄寫宮規。走走走,別在這礙我的眼。”
妍麗這才起身走出了露華殿,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坤央宮裡,皇后饒有興趣地聽着圖蘭講起下午御花園的事,一手輕叩着几案一手撐着下巴問道:“貞嬪本來要罰黃貴人的是宮規加上禁足,後來又被妍小主勸好了?”
圖蘭笑道:“可不是嘛,沒成想這妍小主還是個機靈的,哄得好貞嬪。”
皇后點了點頭:“貞嬪那脾氣本宮知道,多少年了,和誰都不大對付,倒難得這妍小主勸得住她。那後來呢?”
圖蘭眼底閃過一絲嫌棄:“奴婢聽說那黃貴人回去以後還不安分,發了好大的火,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又拿着妍小主撒了一通氣纔好。”想了想又忍不住說道:“可奴婢覺着,今日的事本就是黃貴人頂撞貞嬪在先,有錯也是在於黃貴人。可她倒比誰都委屈,還平白訓斥妍小主,這也太跋扈了……”
皇后瞪了她一眼:“怎麼又管不住你這張嘴了?主子也是你隨便議論的?她跋扈又怎麼?況且她位分遠在妍小主之上,就算訓斥幾句也算不得她什麼。”說着又輕聲笑了笑:“這黃貴人倒真是個直腸子,什麼也不藏着。不過……那妍小主還當真是個好性兒的,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也不吭聲,還能穩得住黃貴人。”
圖蘭湊上前道:“奴婢也覺得,妍小主是個難能可貴的,真是個妙人。”
皇后叩着几案的手一頓:“你多留意留意妍小主,她日後也許能成大器。”
圖蘭點頭應道:“是。”
夜深了,露華殿裡還依稀亮着燈。
黃衣薇坐在桌前,執筆抄錄着宮規。手上朝着,臉上卻有淚珠不斷滾落。
她是家中獨女,從小被父親嬌寵着長大,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可她進了宮,就再沒了從前那樣的好日子。小門小戶的人敢和她頂嘴,和她相差不多的人卻因着位分高低可以隨意讓她受委屈。她從未想過,有那麼一天,她竟不再是最尊貴的大小姐了。
抹了把眼淚,她心裡卻起了些別的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