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紫鸞穿戴好,準備出門。臨行前燕棲霞遞給紫鸞一個小小包裹,囑咐道:“兒啊,你這次出門,女扮男裝,千萬小心,不要漏了馬腳。”
梅姑也在一邊叮囑:“千萬不要相信男人!”
紫鸞接過包裹背到背上,看了眼幽深的樹林中彎彎曲曲的下山小徑,轉身向二老跪倒拜別,幾乎要哭出來了:“爹,娘,其實我怕……”
“別哭!小心弄花臉上的易容!”梅姑驚呼,然後摸着紫鸞的頭髮安慰道:“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都活到這個歲數了,自然有自保的本事。”
“不是,是我都沒自己一個人出過門……”紫鸞無助的看向梅姑。
梅姑被觸動心事,擦着眼睛,哽咽的說:“我那苦命的哥兒啊,也沒自己出過門。”
燕棲霞伸手摟住梅姑的肩膀,責備的看了紫鸞一眼。
紫鸞見梅姑又想起早夭的兒子,心裡老大不忍,忙伸手摟抱住梅姑的大腿勸道:“孃親莫哭,我就是百歲,您二老一定要好好兒的,等我當上大官兒,接你們去享福!”
說完,紫鸞不給自己時間猶豫,飛快站起身,轉身向山下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爹!娘!你們放心吧,看我輕功多好!”結果一不留神,被地上的藤蔓絆了一下,接連翻了幾個跟頭,向山下滾去。
燕棲霞要過去幫忙,梅姑忙拉住他,勸道:“她日夜想着報仇,總要讓她自己出去闖蕩一下,吃點苦頭,才知道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不要老想着這個仇那個怨的。”
好在紫鸞這幾個月總算沒白練,只翻滾了幾下,就在忙亂中抓住路過的樹枝,最後總算穩住身形,再不好意思炫耀,低着頭一步一步慢慢的下山。
轉過一個山坳,紫鸞悄悄回頭,發現已經看不到義父義母,這才鬆了一口氣,低頭整理衣服鞋襪,又發現髮髻跌散了,打開身上背的小包裹翻看,裡面果然有面小小的鏡子,還有把樣式普通的桃木梳子,此外就只有一套衣服和一點兒碎銀。
紫鸞先照了照鏡子,看臉上的易容有沒有花,接着把自己的頭髮打散重新梳好,低頭看見自己的衣襬上粘了幾點泥巴,拿起包裡那套乾淨的衣服抖開,猶豫着要不要換上,結果一張紙從衣服裡面掉了出來,拿起來一看,是一張蓋着大小官印的證明,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叫燕百歲,來自寶山的安定鄉。
看罷證明,紫鸞默然擡起頭,不讓眼裡的眼淚掉下來,往日香車寶馬、前呼後擁的日子恍如隔世,如今,舉目無親,身無餘財——連臉都長的那麼難看。
紫鸞的目光從茂盛的枝葉中間望過去,見藍天如洗、白雲悠悠,耳聽幽林鳥鳴,鼻端傳來松枝自然的芳香,一切都是那麼生機盎然。
這鮮活的美景給了紫鸞勇氣,紫鸞握緊拳頭,低聲道:“我還活着!我還好好的活着!天不絕我,就是要我替□□道!我一定不會辜負這天道。”
紫鸞重新把包裹背在背上,再不猶豫,小心謹慎的向山下走去,向未知的世界走去,那裡或許是花花世界溫柔鄉,或許是刀山火海人間煉獄,但只要心懷信念,不忘初衷,不畏艱險,終有天道輪迴,因果的相報那一天。
下了山就是官路,路邊停着一輛馬車,一個戴着大斗笠的車伕在路旁的樹蔭下乘涼,見紫鸞站在路口四處觀望,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便上前搭話:“這位帥哥可是要去京城趕考?”
紫鸞低下頭,半天才小聲說:“那裡帥了……”
那車伕乾咳了兩聲,強忍着笑繼續兜攬生意:“小帥哥何不僱我的馬車?我可是專門跑這條線的,你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這一路上吃喝玩住的地方我門兒清!你只要付錢給我就可以了,萬事不用你操心,擔保你滿意。”
紫鸞問了問價錢,覺得價錢還不算貴——只需要全部盤纏的一半,便答應了下來,上車前還學着李媽媽的樣子狠狠嚇唬了車伕一下:“你可不要騙我,說謊者會下阿鼻地獄!”
那車伕連連點頭答應:“小帥哥又聰明又識字,怎麼能被我這麼個粗人騙了呢?快上車坐好吧!”
眼見着紫鸞爬到車上坐好,放好車簾,車伕才坐到前面,甩動手裡長鞭,接連發出三聲脆響,高聲喊道:“這就走了啊!”
紫鸞子車內有點詫異,撩開前面的小簾問道:“你在做什麼?怎麼好像要特意告訴什麼人你要走了一樣?”
車伕一愣,隨即答道:“是啊!就是要告訴過路的神仙,咱們要啓程了,求他們保佑咱們一路平安。”
“哦!”紫鸞恍然大悟,放心的靠在車內軟墊上休息。
車伕驅動馬匹前行,慢慢趕路,一個騎驢的婦人趕了上來,隨着馬車一起往前走,車伕回頭衝那婦人一笑,戲稱道:“神仙姐姐!”
紫鸞聽到車伕言語,想那婦人必是個大美人,好奇的趴着車窗望過去,見那騎驢的婦人高鼻闊口,脣上有一顆巨大的美人痣,耳邊簪着一朵大紅花,一身草綠綢衣裹着肥肉活像個大糉子,見紫鸞探頭探腦的看過來,便咧嘴一笑,險些抖掉臉上的□□。
紫鸞客氣的點頭回禮,回到車中才掩嘴偷笑。
見紫鸞並未起疑,車伕與那婦人相視一笑,一路上大膽調笑,直到晚間投宿的時候才分開各自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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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爲京城遠在天邊,沒想到曉行夜宿,只四天功夫就到了京城城外。
紫鸞在車裡遠遠的看到京城高大的城牆,便叫車伕停住馬車,下了車,把車資遞給車伕,真誠的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那車伕一愣,問道:“不用送你進城嗎?”
紫鸞笑着搖了搖頭,說:“不必了,這裡離京城不遠了,我可以自己走過去,順便遊玩一番。”
那車伕沉默一下,接過銀兩,告辭離去。
紫鸞在原地默默注視着馬車離開,直到蹤影皆無,才轉身向京城走去。
義父義母,你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得自己走下去,萬萬不能連累你們。
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兵見紫鸞長相粗鄙,隨身又只帶一個小小的包裹,只簡單的問了幾句就讓紫鸞進城了。
走進城門,紫鸞見城牆上張貼着幾張通緝要犯的畫像,遠遠看過去,大多是面相兇惡之徒,只有一張是個年輕女子,只是看上去時日已久,紙張都已破舊泛黃。
走到近前細看,下面寫着:沈紫鸞,通敵叛國者沈墨林之女,生擒,賞五十金……
紫鸞覺得血往上涌,雙眼模糊,連後面寫了什麼都看不清了,只是下意識的轉身快步離開,越走越快,最後飛跑起來,直到筋疲力盡才跪倒在地,雙手掩面,開始嚎啕大哭。
怎麼會通敵叛國呢?紫鸞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件事。
對紫鸞來說,沈墨林就像一座地標一樣,佇立在人生旅途的前方,上面刻着強大、正義、忠誠、睿智等等這些正派的字眼。那天偷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深刻在腦海裡,於此時浮現:
陷百姓於水火爲不仁,致妻兒安危於不顧爲不愛,對上陰奉陽違爲不忠,對下欺瞞拐騙爲不義,我沈墨林怎能爲一己私慾,做那不仁、不愛、不忠、不義之人!還請特使速速離開!
然而耳邊卻有別的聲音響起:
“怎麼看都是騙人的。”
“說不定就是演給你看的。”
“真是世風日下……”
“不!我爹他不會騙我的,我爹他從來沒有騙過我!”紫鸞忍不住擡起頭大聲反駁,結果額頭撞到兩根手指上,嚇的紫鸞連哭都忘了,順着手指望過去,一個少年正愕然的瞪大眼睛。
一時間紫鸞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那個少年反應快,接着說:“……我們更應該做個表率,首先以誠待人,才能感化世人!”
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紛紛鼓掌贊同,說話的書生收回手指,向左右作揖致謝,然後才向紫鸞伸出手掌,親切的說:“兄臺如此傷心欲絕,可是有什麼難處?”
紫鸞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偷眼打量了一下對方,見那少年一身書生打扮,身穿樸實的布衣,腰間卻墜着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另一隻手裡拿着一把貌似普通的摺扇,細看扇骨卻是沉香木的。
見紫鸞不語,那少年又追問道:“想必兄臺也是來報名的吧?”
“報名?”紫鸞驚訝的問。
“對啊!”說完,那少年瀟灑的用手向後一讓,身邊的那羣人立刻分向兩邊,露出豎在地上的一塊大木頭牌子:恩科考試報名處。
紫鸞心裡一驚,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跑到這裡來,真是天意如此,只好謝道:“多謝各位指點,在下這就去報名。”
說完從懷裡抽出塊手帕仔細擦了把臉,繞過衆人走向報名處,走近了才發現那塊牌子下面還寫着一行小字:報名費五兩。
紫鸞呆住,身上只剩下四兩多散碎銀子,左右思量,終不願放棄,又向前走了幾步,見那個大牌子後面是個臨時搭起來的涼棚,裡面擺了張桌子,有個長臉的文官坐在那裡一隻手支額,一隻手拿着筆,正閉目養神。
紫鸞猶豫了片刻,硬着頭皮走上前,小聲商量道:“長官,我是寶山安定鄉的燕百歲,報名費只差一點點,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個文官眼皮都沒擡,只拿筆向旁邊一指,紫鸞順着筆的方向看過去,見那牌子後面還有一行小字:概不賒賬,免開尊口。
紫鸞咬住嘴脣,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能忍住,責問道:“不是開恩科嗎?五兩銀子都夠買個小丫頭了,普通老百姓家裡那裡有這麼多閒錢?”
“所以普通老百姓就不要老想着碰運氣來考什麼恩科,踏踏實實做人多好!”
紫鸞聞言大怒,轉身見說話的正是剛纔那個少年,那少年張開摺扇,一步三搖的慢慢踱了過來,剛纔還像尊泥像的文官就如被吹了口仙氣一樣“嘭”的活了過來,站起身連連彎腰,恭敬的向那少年打招呼:“陳公子說的對,家裡窮就不要讀書,種種地,養養豬,都是一樣的報效國家。”
陳公子一合紙扇,嚴肅的說:“然法無外乎人情,此兄臺一看就是滿腹經綸,若因區區五兩銀子而使國家少一棟樑之才豈不是可惜、可悲、可嘆嗎?”
那文官爲難起來,皺起的眉毛和向下撇的嘴角合在一起活像個禁止通行的“叉”。
陳公子微微一笑,掏出一個鼓鼓的錢袋。
紫鸞沉着臉拒絕道:“不必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陳公子驚訝的說:“可是報名馬上就要截止了啊?”
紫鸞疑惑的看向那個文官,那個文官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個小木頭牌子,上面寫着:報名於今日截止。
“這……剛纔我怎麼沒看到這個東西?”紫鸞不解的問。
陳公子勸道:“兄臺不要客氣,這錢又不是給你的,是我借你的,等你發達了,這錢可是要連本帶利一起還的。”
說完,不等紫鸞再拒絕,從錢袋裡摸出個五兩的銀錁子丟給那個文官,那文官趕緊收起,拿出報名冊,飛快錄下紫鸞的姓名籍貫,然後宣佈紫鸞報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