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鸞心思百轉,無奈沒經歷過這些官場上的彎彎繞繞,一時也想不出頭緒,索性又丟在一邊不去想。轉而問道:“看上去那石頭是很重要的東西,你還要放在我這裡嗎?”
龍姐姐見紫鸞不再懷疑,暗自鬆了一口氣,笑眯眯的把石頭遞給紫鸞,“那有東西送人了還往回要的道理?只是識得這石頭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你輕易不要示人,萬一碰到不識貨的就不靈了。”
紫鸞點點頭,把石頭接過,隨口說道:“這石頭的絡子都舊了,改天我打個新的配上吧。”
龍姐姐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免的有心人看了又要編排我的不是,徒增煩惱。”
擡頭看到桌案上攤開的書本,勸道:“有禮部尚書替你打點,你不必這樣辛苦讀書的。”
“沒關係,我喜歡讀書,讀書可以讓我明心見智、寧靜致遠。”
“書呆子。”龍姐姐笑罵,隨口問道:“近來邊關外靺鞨一族又開始騷擾百姓,請問先生有何高見啊?”
“肯定要打啊,打到他們脊骨斷掉,再不能擡頭爲止。”紫鸞理所當然的回答。
龍姐姐聽了呆楞片刻纔出聲問道:“看你平時善良的連根草都不肯踩,怎麼會有這樣暴虐的想法?”
“這怎麼能是暴虐呢?國家存亡是大義所在,怎可因懼怕一人得失而致國家民衆於水火?我爹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再多駐守邊疆幾年,把那個叫完顏固的傢伙打回老家,他常說過幾年靺鞨肯定會再騷擾邊關。”
龍姐姐用食指在桌上輕叩,沉吟片刻,轉而笑着對紫鸞說:“我一向敬仰令尊的爲人,多和我說說他的事情吧。”
回憶起往昔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景,紫鸞不由得嘴角噙笑,說道:“別人都管我爹叫 ‘常勝將軍’,以爲他長着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其實他只是個普通人,每次打完仗回到家身上都是大小傷口,可他從來不說疼。”
紫鸞想起和爹爹的最後一面,一時心情激盪,猛擡起頭見龍姐姐面露不忍,只好勉強一笑,只揀那些有趣的往事說起。
“小時候,我娘跟着我爹東征西討,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好在有個李媽媽陪我,她人長的美,性格又溫柔,每日教我刺繡女紅,舉止規矩,要不然,我肯定會變成一個村姑的。”
“我還以爲這些都是你娘教的你。”
“我娘?”紫鸞捂嘴偷笑,“我娘最擅長的不是繡花針,是丈八長矛,當年設擂臺比武招親碰到我爹,硬是追着我爹跑了三年,最後在亂兵中把我爹從馬蹄下面救了出來,我爹才娶了她。”
“這樣的奇女子,我怎麼一點都沒聽人說起過啊?只聽說你爹因爲軍旅寂寞,娶了個村婦。”
紫鸞笑着點頭,說:“我娘就是個村婦啊,她只想默默的站在我爹的身後,可爲了幫我爹打靺鞨,全族人只剩下她了。後來我爹當了城主,她每天都在佛堂唸經,希望能抵消犯下的殺孽。她說兵者不祥,所以沒有讓我練武,還給我找了個書香門第的親事。”
聽紫鸞提到親事,龍姐姐心中不快,不屑的說:“陳蕭童那個笨蛋,早晚把他爹坑死。”
“還好吧,若不是他幫忙,我都沒辦法報名呢。”
龍姐姐冷哼一聲,又不想和紫鸞爭吵,便笑着說道:“我還真得謝謝他呢,要不是他攔住你,我還以爲今生和你生死兩茫茫了呢。”
想到昨天的事情,紫鸞臉一紅,羞答答的說:“我一時失態,讓人看笑話了。”
“也沒有很過分。”龍姐姐認真的搖搖頭,“你當時像匹脫繮的瘋馬一樣衝到禮部門口,然後跪在地上開始放聲哭號……”
紫鸞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去撕龍姐姐的嘴,被龍姐姐輕巧躲過,一邊躲一邊接着說:“別人還以爲你是騙錢的。不過,現在全京城都知道你是因爲沒錢報名才急的發了瘋,把陳蕭童誇的跟活菩薩一樣。”
紫鸞撲了幾次連龍姐姐的衣服都沒沾到,氣的跺着腳摸眼淚。
龍姐姐只好不再躲閃,讓紫鸞打了幾下出氣。
出了氣的紫鸞還是不開心,沮喪的說:“完了,這次丟人丟到家了。”
龍姐姐安慰道:“丟人有什麼的?別丟命就好,等你飛黃騰達之日,自然有人替你解釋。”
見紫鸞還是悶悶不樂,便催着她繼續講兒時趣事,紫鸞
講到睏倦極了,整個人向後倒去,被龍姐姐順勢扶住,輕輕抱起放到牀上。
龍姐姐把紫鸞的鞋子輕輕脫去,蓋好被子,然後站在牀邊凝神細看紫鸞,熟睡的紫鸞面容平靜甜美,如不問世事的孩童。
龍姐姐看了片刻,搖頭嘆道:“不知道沈墨林怎麼養你的,這麼傻。”
正要轉身離開,紫鸞突然嗚咽出聲,表情痛苦的彷彿正在經歷酷刑一般,雙手胡亂揮舞。
龍姐姐連忙上前用力握住紫鸞的手,問道:“可是做了噩夢?”
被一語驚醒,紫鸞安靜下來,迷茫的睜開雙眼,看了看龍姐姐,把她的手拉到臉側蹭了蹭,又閉眼睡去。
龍姐姐心彷彿被人用手捏了一下,疼痛不已。不忍把手抽出,只好輕輕把紫鸞推向裡側,合衣躺在她的身側,認命的說:“真是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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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天色將亮未亮,龍姐姐把手輕輕抽出,見紫鸞睡夢中還伸手在枕邊摸索,便摸起一隻鞋子塞到她的手裡,看她滿意的繼續睡去才起身離開。
出了院落,有人上前默默行禮,將龍姐姐引至角門,恭送龍姐姐離開。
龍姐姐出了陳府,並沒有急着離開,反而是悠閒的繞着陳府轉了一圈,最後在一個趕早出來賣燒餅的擔子前停了下來,親切的打了個招呼:
“更深露重,您老辛苦了。”
賣燒餅的老頭兒彎着腰,客氣的答道:“沒辦法,爲了賺幾個小錢餬口,客官,您要幾個?”
“看你這麼辛苦……“龍姐姐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這餅,我都要了。”
說完,從懷裡摸出一個金元寶遞過去,
那老頭兒看到金子眉開眼笑,伸手欲接,可龍姐姐並不鬆手,接着說道:“可我只要熱的。”
老頭兒臉上變色,施展輕功,幾個跳躍躲到一條小巷之中,剛鬆了一口氣,就聽龍姐姐在身後無奈的問道:“跑什麼呢?好好的生意不做。”
老頭兒站直,轉身冷冷問道:“閣下想做什麼生意?”
龍姐姐笑着說:“我平時雜事纏身,分身乏術,所以想請你們幫忙照看一下百歲。”
燕棲霞冷笑一聲,“你都把百歲關起來了,還需要我們幫忙?”
“不這樣怎麼保護她呢?”龍姐姐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你們也知道有好幾路人盯着她呢。”
燕棲霞沉吟不語,龍姐姐無奈的說:“燕前輩,我和你們一樣,想讓燕百歲錦衣玉食,平安喜樂。”
“哼!百歲是我們的孩兒,你是爲了什麼?”
龍姐姐面露悲傷,深吸一口氣,才慢慢道來:“她爹對我家恩重如山,我從小就聽着 ‘常勝將軍’的名字長大,如今她家突遭鉅變,我如何能坐視不理?既然她想出人頭地,我自然要鼎力相助。”
燕棲霞絲毫不爲所動,道:“可我們只想帶着她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爛泥坑。”
龍姐姐無奈的說道:“我也勸過她,可她一定要堅持參加恩科考試,說是要作爲燕百歲考個狀元,爲你們光宗耀祖。”
聽了這話,燕棲霞感動莫名,連連說:“好孩子,好孩子!難爲她一直想着我們。”
“百歲至善至孝,所以我想請二老幫忙照顧百歲,助她得償所願。”說完,龍姐姐向燕棲霞恭恭敬敬的深揖一禮。
燕棲霞點頭答應,說道:“你希望我們怎麼做?”
龍姐姐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和一袋銀兩,遞給燕棲霞,說道:“這是張地契,宅子就在這附近,你們二老住進去,隨時準備接應百歲,這點錢你們先拿着,添點傢什。”
燕棲霞不客氣的接過去收在懷裡,點頭應承下來。
龍姐姐拜別離去。
等龍姐姐去的遠了,梅姑才從角落裡轉出來,問燕棲霞:
“死老頭子,你看她是什麼來頭?”
“看不出,不過肯定來頭不小,我候了一整晚也沒法進陳府。”想了想,問:“總不會是看上百歲想娶她吧?”
梅姑嗤笑一聲,“胡說什麼啊?那人是個姑娘家。”
“是嗎?”燕棲霞大驚,隨即放下心來,“那我就放心了,咱們不如順水推舟先住下來,要是苗頭不對,就拼上一拼。”
燕姑點頭同意,待天色大亮,照着地契找到宅子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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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早上醒來發現手裡攥着自己的鞋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也不用人伺候,自己起牀洗漱之後認真讀書寫字,直到午後才歇了一歇,向小廝要了綵線,手指翻飛,很快就打好了絡子。
打好後,從舊絡子裡面掏出那顆石子,藉着窗外明亮的陽光再次細細端詳,還是沒看出什麼特別之處。
“也許是故弄玄虛。”
把石子放到新的絡子裡,隨手丟在桌上,拿起書繼續翻看。午後的陽光照在石子上,折射出些許的光芒。
紫鸞被那點光芒吸引,又把石子拿到手中把玩,想起第一次和龍姐姐見面的情景,不由得面帶微笑。
那天也是十五,月色照的紫鸞睡不着,院子裡桃花的甜美香味從窗縫裡飄了進來,勾的紫鸞悄悄起牀,手裡拿着鞋,赤着腳繞過外間睡的李媽媽,溜到院子裡賞花。
月夜下桃花靜靜的吐露芬芳,微風吹過,有花瓣隨風而落。
紫鸞一時興起,在樹下旋轉舞蹈,衣袖拂動樹枝,惹得花瓣繽紛灑落,如夢似幻。
最後紫鸞轉的頭暈,直撞向一堵黑影,被人扶住肩膀才知道自己撞到了人。
紫鸞搖了搖頭,清醒了一下,笑着問道:“姐姐,你是從後山過來的吧?”
“你爲何知道?”
紫鸞用手指虛點一下,“那,因爲你肩膀上有個松毛蟲啊。”
沒想到那人嚇了一大跳,一巴掌用力把松毛蟲拍死在肩上,疼的自己呲牙咧嘴。
“你完蛋了。”紫鸞笑着說。
那一刻,龍桂動了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