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這件事她倒是想起來了,狼狽地從京川口回府還要想法子對付那羣上門討事的老爺子,這個仇可是刻苦銘心吶!
長孫姒挑眉頭,戲謔道:“怎麼,難不成我還要感謝王叔的不殺之恩?”
崔荀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即便我想殺你也無法得手,誰不知道南統領能和閻王搶人的手腕,我手底下那些人是望塵莫及。你如今諸事安好,定是多虧了南統領!”
南錚負手而立眉眼安和,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方擡眼回望。無論方纔的事態有着如何的發展,看她的時候仍舊是乾淨的,不受俗事所擾。
果然又沒有解釋的打算,她氣惱地轉過頭去繼續問崔荀,“既然說到漕運,那麼主管漕運的陳生恪也是被你拉攏的人?”
“算是吧,”崔荀想了想這位存在感不強的前任戶部侍郎究竟是何許人,“他和蘇長庚是故交,蘇長庚曾有恩於他,至於其中有怎樣的隱情這我就不曉得了。當年南郭深案中有一份貪賄的賬本就出自陳生恪之手。說來也巧,漕船上運過那麼多府兵,有人掉了牛脬恰好就被秋日宴那個姓李的廚子撿到還叫你看見了,這纔出了事!”
長孫姒對他這種置身事外的行徑嗤之以鼻,“如果不是陳生恪派蔣會殺人滅口,或許你們的事情沒有那麼快露餡,到底還是你們自己做賊心虛!”
“話也不能這麼說,”崔荀指了指南錚,“當初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牛脬和漕運有什麼聯繫,是南統領告訴了蘇慎彤那個丫頭,她又轉告了他阿爺,陳生恪聽在耳中才惶惶不可終日。”
他擡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南錚,“說到底,那廚子的死,南統領可謂推波助瀾。即便要尋陳生恪報仇,搭上一條無辜百姓的性命,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長孫姒攥着手,淋了雨有些涼,身後沒有解釋沒有爭辯,她垂着眼睛等了半晌嘲諷道:“王叔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一場對付我的謠言而已,搭上那麼多孩子的命何嘗說的過去?”
崔荀低低地笑出聲來,手裡那本書終於翻到頭,他很是愛惜地摸了摸,“這是我授意徐延圭做的,可你不知道的是他爲了向我表示忠心會向自家人下手,你說這是好還是不好?”
她暗自心驚,脫口而出,“你是說城陶?”
“對,你也沒有想到吧?”他搖了搖頭,“我當時聽說吃驚不小,不過這樣的結果倒是出人意料的好。你瞧,如今都快過去一年了,還有人對你監國惹怒上天深信不疑!”
她聲音裡染了怒意,遏制不住斥道:“你既然知道城陶的事情,這已經讓你滿意了,爲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去刺殺聖人?”
崔荀攤攤手,“刺殺衷兒那孩子絕不是我指使的,而且據我所知,無論是徐延圭還是關仲爲都沒有授意任何人去做這件事情。怎麼,至今爲止還沒有抓住刺客麼?”
他看着長孫姒怒意十足的眼神,挑了挑眉頭嘲笑道:“阿姒啊,你就是太容易被迷惑,也不想想,禁軍追刺客一年杳無音信,上十二衛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無用了?我說的意思你明白的很,只是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反正我如今多認一樁罪少認一樁罪,沒什麼區別!”
她明明知道崔荀極有可能是在變本加厲擴大她和南錚的矛盾,可心底竟然不由自主地屈從了。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她腦子裡雜亂的很,閉了閉眼睛道:“多謝王叔提醒,那麼王叔不妨說說關仲爲在當年案子裡做了什麼手腳,以至於事發後自盡而亡。”
“應和十八年神武衛譁變之事源自質量下乘的儀刀,關仲爲就是當年的督造官,你說他能不害怕嗎?”
“這麼說來,那些質量上乘的鐵器經他之手都給了王叔?”
崔荀欣然點頭,“用途嘛,自然是起義府兵手裡的兵器,我可不能虧待他們。非但這些包括十八年修渠的鐵器也一併送到了渝州,用的當然還是陳生恪手底下的官船,神鬼不覺!”
“王叔有了起事的錢,人,甚至還準備好了運送軍需的官船,那麼還有一樣尤爲重要的就是如何掩藏你的秘密。”
她神情漠然才壓住了心口的波瀾,平靜道:“王叔的藩地在渝州,可劍南道在渝州卻有不可小視的府兵,就是當年下都督謝輝爲首的一波人。在王叔看來,他是不是和南郭先生牛聞瑞一樣,是個不識時務的人?”
“沒錯,說起來謝輝比他們還要不好對付!”崔荀想起往事,不免唏噓,“畢竟是個粗魯的行軍之人,對付他自然要從軟肋下手。先將他調離渝州,從渝州到京城這麼長一段路發生什麼不可能,何況他還有個心黑手狠的兄弟,這些你不是都知道麼?”
她點頭,“我知道,我還知道南郭先生當年隨身的兩個書童,頭被割下成了變戲法手中的物件!”
他撥了撥矮几上的蠟燭,灰濛濛的不知道沾了多少亡魂的不甘心,“不殺他們如何能知道南郭深的一舉一動?派了人易容混到他身邊,他轉眼就發現了,所以把賀季打發走孤身冒險。說來也是賀季命大,若不是長孫瑄多方周全於他,他如何能活過十來年,自己倒折騰出那般多的事情!是個忠心耿耿的人不假,可終究徒勞無功!”
“那你便對五哥下手麼?”她的怒意再也收斂不得,上前一步直指着他,“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再清楚不過,何須說出那樣的話去污……”
“你住口!”崔荀被踩住了痛處,橫眉立目,“身爲世宗之子,這一切都是他該承受的!他阿孃畢生的不幸都是因爲他,這樣的小郎倒不如早早地死了!”
“他們母子的不幸都是因爲你!”
長孫姒死死地扣住了南錚遞來的手,半晌才從脣齒間囈出一句。心緒翻涌不平,若不是明日提審,她何須留他性命?
崔荀嗤笑,“因爲誰都沒什麼關係,都死了,我也要死了。到了地下我再同你阿爺同她糾葛不清,誰都別想有安寧,時辰長着呢,何懼!”
陰毒的詛咒迴盪在逼仄的牢房裡,遊遊蕩蕩經久不散,她低低地笑出聲來,冷言道:“夜深了,多謝王叔今日直言相告,早些休息,告辭!”
她慢悠悠地轉過身被南錚牽着去探那模糊的臺階,崔荀似乎說累了挨着草垛養神,“慕璟死了吧,可都是因爲你。所以大家都是可憐人,我是你也是,誰也莫說誰!”
繃在心頭的緊弦再也承受不住,所有的荒唐都被闔在了那扇門裡,外面的味道也不好,簡直像從一個噩夢墮入另一個噩夢裡。李璟跺過來拍拍長孫姒的腦袋,“哎,回魂了!”
待她擡起頭茫然四顧,他才接着道:“你現在不清醒,不要着急做什麼判斷。回府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他將長孫姒從南錚手裡接了過來,看着仍舊不發一言嘆了口氣,“我送她回去,你們之間只有樁樁件件理清了纔好決定以後得路,南統領意下如何?”
他沒有反駁,只對李璟行了禮。
外頭的雨已經停了,路邊的樹葉正藉着風舒坦地往下甩雨滴。兩人騎着馬行了一段路,李璟頗爲尷尬,沒話找話,“我覺得那位渝王頗爲熟悉!”
長孫姒順勢看了看鞍邊那把赤面白梅的絹傘,挑眉道:“怎麼,你和他也神交已久?”
這哪裡是傷心地不知所以,分明是戰鬥力極強,他摸了摸鼻子,“神交談不上已久,不過兩個來月,只是方纔你們說話我都瞧見了,覺得他說話的神態模樣很熟悉。”
“你很欣賞他?”
李璟點頭,“如今在刑部束手等死,他卻能影響至此,換做是你我未必能做到。雖說他不是善類,但至少精神可嘉!”
“那你說,他這麼做爲了什麼?”她垂眼道:“是和南錚做交易還是揭穿他的面目?”
他摸了摸下巴,“交易是談不成了,至少他想做什麼咱們現在都知道,出不了刑部。若說是揭穿南錚,可他爲什麼這麼做?幫你談不上,幫自己更說不通!”
她點頭,“那他這麼大費周章地堵了自己的一條生路目的何在?”
“對呀,目的何在?”
長孫姒:“……”
她對他勉強齜了齜牙,李璟看她這幅悽慘的模樣於心不忍,試探道:“那你和南錚……”
她神色一斂,頗爲茫然。崔荀說的話半真半假,有時候聽來很有道理,可終究是妄圖顛覆社稷的罪人,再怎麼合情合理都帶上了居心叵測的意味。當然也不能因爲這些就忽略一些事實,她說再等等,“就算定罪還要聽一聽供詞,何況你也說很多事情沒有理清!”
終究心思還是有所定向的,言談裡都是偏袒的意思,他也不戳破,笑道:“我還會在京中多留幾日,六月初六走的時候你能想明白!”
她算了算日子好像也沒幾天,格外地鄙夷,“就剩七日,還好意思說多留?趕着回去看阿嫂也不是壞事,還遮遮掩掩的!”
李璟哽了哽,算是承認,“我都離開好幾個月了,若不是初六聖人要辦一場法會,我這些日就得走!”
“什麼法會?”
他轉頭看她,“你還不知道啊,這回平叛雖說順利,但傷亡不少,聖人的意思辦一場法會超度祈福。就定在六月初六,還從清華山請了高僧,太上皇到時候也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