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真不但強行搭訕,還把人給拽到了賀宅。和原和陀哥兒在賀家門前還看到了長孫姒和南錚,陀哥兒一眼認出來,興高采烈地過來打招呼,“哎,是你們?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又左右看了看沒人注意到他,又低聲道:“你們到底還是去渡河了,這位郎君漂河裡的事讓官府知道了。某就說一旦和老賀頭兒捱上邊,都是麻煩。”
長孫姒佯裝不知,只是頷首,“昨日去了七塔寺尋到阿兄,小師傅說多虧了你和你家掌櫃相救,還沒來得及拜謝。”
陀哥兒連連擺手,側身介紹後頭的和原,“娘子不必客氣,救人的是我家掌櫃的,他心善,回來也說救令兄是舉手之勞。”
長孫姒又向和原招呼,這位掌櫃並不像陀哥兒圓滑好說話,看了長孫姒和南錚一眼,平淡地還了個禮,推脫身子不適,站在避風的角落裡不言語。
陀哥兒笑了一聲,“掌櫃的頭腦昏沉,不是怠慢郎君娘子,二位見諒。”
她笑着說無礙,也不管陀哥兒詫異的目光堅持要給和原道謝。和原四處避讓不得,最後生生地站在院子當中,似乎對她有了些莫名的怒意。
南錚踱過來垂眼瞧長孫姒,只道:“小妹,和掌櫃身子不適,莫要胡鬧!”
她對他扮了個鬼臉才道:“聽聞昨日老賀便是死在這裡,會不會是和掌櫃腳下所立之地,所以就來提個醒,阿兄冤枉我了。”
和原面色一僵,驀地收回腳來,踉踉蹌蹌,若不是陀哥兒扶住了當真要跌到地上去。陀哥兒把人遮在後頭,笑眯眯地連聲致歉,“我家掌櫃平日裡就聽不得這個鬼啊怪,娘子還是莫要玩笑了。”
南錚頷首,“舍妹年幼,和掌櫃不要怪罪!”
和原皺緊了眉頭,囑咐陀哥兒將他攙遠些,避長孫姒如蛇蠍。長孫姒看着主僕二人杵在一處低低交談,對南錚道:“你覺得如何?”
“此地無銀。”
她點頭,“可不,一句話都聽不得。待會杜真把屍首領了來,怕是要比我這話兇猛上許多,如何自處?”
南錚看着門外晃動的人羣,“你這話不比見到屍首輕鬆多少。”
“怎麼會?”她低頭在地上打量,尋到一處結冰的笑道:“我年幼,自然童言無忌。”
他垂眼看她,覺得有趣,“還計較這個?”
長孫姒端着袖子晃了晃,歪着頭道:“自然,再叫兩聲小妹聽聽?”
南錚:“……”
她見他撇過臉去,乘勢追擊,“只一個稱呼,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看着她興味盎然的眼睛,彎了嘴角,戲謔道:“大庭廣衆估摸你是不能盡興了,不如回去,任你聽個夠可好?”
長孫姒:“……”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杜真領了屍首來,她和南錚正研究那葫蘆裡的藥粉是什麼時辰擱進去的,擡着屍體的參軍吆喝借光,將破藤牀擱在了地上,上頭覆着白布,外頭圍觀的百姓又開始指指點點。
杜真打開驗屍的格目,特意對着南錚和長孫姒的方向,她瞟了一眼,賀家大門外燈籠亮,主屋門未開;老賀頭西腳東,正對屋門蜷縮趴在地上,身體僵硬冰冷無外傷,手腳青紫成抓撓狀,皮下有紅斑,衣物毀損,指甲中有衣物碎布,符合醉心草中毒之症。身邊有未封口的水葫蘆,其中驗出有足以致死的醉心草分量。
他命人掀開白布,老賀雙目緊閉,面容青紫,看熱鬧的百姓驚叫掩面,有幾個大膽地還往裡仔細看了看,“對對,就是擺渡那怪老頭兒,沒錯,就是他!”
杜真看着遠遠站在角落裡的主僕二人,問道:“和掌櫃認識嗎?”
和原點頭,只道確實是那擺渡的老者。
“那和掌櫃覺得老賀與尋常有什麼不同嗎?”
和原目光始終渙散,勉強回話:“沒什麼,就面上,不同。”
杜真說是醉心草毒所致,他又擡頭看他,“和掌櫃知道這是什麼毒草嗎?”
“官爺玩笑了,”陀哥兒攙住了和原迎上杜真的目光,“茶肆裡往來的只有茶葉,若說毒草哪個能曉得,平素也絕對不敢混進去害人。”
杜真點頭,“好,咱們繼續往下看。”
有參軍把老賀身上的白布全數掀開,還是昨日那件灰藍袍子,只是被抓撓的不成模樣,四處是破損褶皺,腰帶上昨日瞧見的璋玉還在。
長孫姒扯了扯南錚,好奇道:“阿兄,你瞧,這老賀腰間塊璋玉,都說是小郎弄璋,難不成他有個小郎?可爲什麼不給他戴着反要擱在自己身上,不是很奇怪嗎?”
南錚很是配合地制止她,“官爺審案,不要胡鬧。”
杜真是個耿直的人,有人提出了疑問便要刨根問底,“這位娘子問的對,陀哥兒你時常來給他送糕點,可曾見到這裡住過老賀的小郎君。”
“不曾,”陀哥兒搖了搖頭,“他這樣的人怪的很,從來都不叫某進門,也就從門縫裡把食盒遞進去。至於裡頭有沒有小郎君,某就不曉得了;不過咱們鎮上的百姓估摸誰也沒有見到過他有個小郎君吧?”
話閉,外頭就有人附和,“是啊,老賀頭兒這麼怪的人,怎麼可能有家室,連大娘子都沒有哪裡來的小郎君,大傢伙說是不是啊?”
後頭掀開一場鬨笑,有人說指不定人家年輕的時候有了風流韻事,到老神神叨叨,母子不願意同他在一處了呢。越說越不得章法,守門的參軍大聲呵斥,這才安靜下來。
杜真自言自語,“這老頭兒看着古怪,生活倒是很講究,倒像是從哪家高門裡出來。”說完也不看看那主僕二人,問南錚和長孫姒,“你們也曾坐過他的船,這位郎君還失足落水,就沒有發現端倪?”
南錚道:“只覺得這老賀生活講究細緻,某中毒瞧過郎中說是服食過量醉心草……”
“掌櫃的,掌櫃的!”話還沒說完,和原早已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往地上栽,陀哥兒大驚失色,連帶着跪在地上向杜真請罪,“官爺恕罪,掌櫃的他確實體力不支,求官爺活一條性命。”
外頭圍觀的百姓也議論起來,說京城來的官爺不講情面,這掌櫃的救人倒是救出麻煩來了;也有人道連年老賀出事,頭一個問的還不是他,如今舊事重提,遭罪喲。杜真看長孫姒沒什麼表示,皺着眉頭叫陀哥兒扶着和原回茶肆去,招呼另外兩個進屋指認。
屋子裡除了京兆尹府忙碌的錄事再無他人,杜真這才道:“微臣也覺得方纔那二人古怪,還聽說連年這老賀被官府盤問,都有這掌櫃的事情。”
長孫姒四下打量這屋子,條几矮座,木牀上即使如今這般寒冷,也不過薄薄的一牀被,牀頭有個放着食盒的矮櫃,矮櫃邊有個衣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這兩日她瞧見的屋子都是這般簡樸,她笑道:“每逢那河上沒了人,和原就打對岸渡河過來,可不得問到他?”
“這般巧?”
長孫姒聳了聳肩,“誰知道呢,就像他說救人嗆水,你又不能真的再把他扔進河裡試一次。這屋子裡本就這麼多物件嗎?”
杜真說是,“哦,屋後頭有一片向陽的空地,翻出來是醉心草種。有人曾看見夏日裡他家有大片的白花,還說人古怪,種出來的勤娘子都不攀藤。”他又指了指那矮櫃,“裡頭有一盒,還剩下幾粒花種。”
她回頭看了一眼,“老賀這是種花害人,由始至終都不假手他人,真謹慎!”
杜真說是,“殿下還要臣問那主僕旁的嗎?”
她搖頭說不必,轉身出門去了。
窄窄的巷子裡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看着南錚和長孫姒出來有幾個熱心地還要刨根問底,擠出巷子已然滿頭大汗,南錚取了帕子給她拭汗,問道:“去茶肆麼?”
她順了順氣,笑眯眯地道:“方纔猛藥下的都不夠,所以和原才昏過去了。說不準再給他灌上一劑,就醒了。”
他笑,牽着她的手往對面去。陀哥兒估摸着是把和原安置下來,揮了抹布東跑西跑,聽着人聲忙招呼,“客官幾位,要什麼……”擡起頭來,愣了愣才笑道:“原來是你們吶,那官爺肯把你們放出來了?”
給他們擦了擦最裡面的一張桌,讓他們坐下,“某以爲往日裡咱們平頭百姓遭罪,不成想二人也得叫人拿去問話。先不說這位郎君昨日兇險,就是娘子您,大庭廣衆之下牽扯到兇案裡,清名白白受了累,二位怎麼不給那官爺使些銀子也好躲過這一次?”
長孫姒搖搖頭,看着那茶杯,始終沒有去碰,“怎麼沒有,聽說那是京城裡來的官,得是多少銀子,別到最後給按個賄賂的名字。本來沒有多大事情的,弄巧成拙就不好了。”她擡頭看着笑容可掬的陀哥兒,“看來往日你家掌櫃受牽連的時候,這事你也沒少幹吧?”
陀哥兒笑得拘束,“您二位懂就好,人平安不比銀子強。”
正說着話,王進維滿頭大汗從外頭進來,摸到這一桌絮叨:“我方纔去看熱鬧了,河對岸挖出來一大堆人骨頭,可嚇死人了!”
吃茶的也不吃了,紛紛轉過頭來聽他說話,外頭熙熙攘攘又進來一撥官衙參軍,當頭的三兩步到了王進維跟前,“就你,跑什麼跑,還沒和這畫像上的人比對,轉過臉來!”
他手裡舉着三兩張畫影,上頭畫着一個戴斗笠的人,方臉,看模樣極其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