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中,一片靜默。
這三十年來,西疆各國動盪不安,處處烽煙四起,卻沒有人料到,背後竟然有一雙這樣的黑手,在暗暗推動。端木贊入邑婁爲質,邑婁的滅國,裳孜和北戎的戰火,甚至昭陽公主的和親,酉碭的劫殺……
皇甫巖俊臉煞白,額角青筋崩現,咬牙道,“老匹夫,你……你當真是喪心病狂!”
袁和冷笑,昂頭道,“皇甫巖,這裡旁人能說老夫,偏你不能!若不是老夫,奇木不會被囚禁,昭陽公主不會和親,酉碭也不會劫殺,靖王也無法救到昭陽,這世上,就沒有你皇甫巖!”
皇甫巖想到母親的慘死,不由心痛如割,嘶聲吼道,“我皇甫巖寧肯世上沒我,也不要如今這樣的結果!”憤怒中,疾衝上前,向着袁和當胸一腳。
那樣忠義的父王,那樣慈和的母妃,這一生的際遇,竟然是受了此人的擺佈!
“巖!”甘以羅見他還要再踢第二腳,伸手將他拉住,搖頭道,“此人會受到他的懲罰,不要髒了你的手!”
此時始終沉默的端木贊突然問道,“當年,孤王登基,以羅有孕,繆淺淺使計送入後宮的青絕散,是不是也與你有關?”
一句話說出,王帳中又恢復了寂靜。
甘以羅微微咬脣,垂頭向袁和望去。許多的糾葛,也是從那時而起。
袁和被皇甫巖當胸一腳,踹的幾乎背過氣去,此時氣息稍均,只是咬牙輕輕點頭,“嘿嘿”冷笑,說道,“你北戎非要與旁國不同,說什麼一個男子只娶一妻。旁人也倒罷了,身爲北戎王,豈不是很容易斷嗣?所以,當年繆尚出使裳孜,老夫與他結交,在送他的禮物中,就有一瓶青絕散。”
端木贊咬牙,說道,“繆淺淺知道此藥,自然也是你設法讓她知曉!”
袁和點頭,嘿嘿笑道,“當初將藥送給繆尚,原也只是藏一條路罷了,沒想到,當真用上!”跟着輕輕搖頭,向甘以羅一瞅,冷笑道,“哪裡知道,南紹的攝政公主口口聲聲爲了南紹如何,到了那個地步,竟然還是生下仇人的兒子!”
端木贊怒火中燒,咬牙道,“縱然我端木贊絕嗣,我北戎王族還是冶,還有端木恭,豈能爲你所趁?”
“端木冶,端木恭?哈哈哈哈……”袁和哈哈大笑,說道,“端木贊,你忘了,他二人可是你親手所廢,早已不是北戎王子,難不成,你百年之後,還能傳位給他二人?”
端木贊臉色青白,冷笑道,“縱然不能傳位給他二人,他二人豈能沒有子嗣?”
袁和冷笑,搖頭道,“只要你北戎王絕嗣,十年、二十年之後,北戎必然大亂,羣雄四起,爭奪王位,而端木冶、端木恭二人被廢,勢力全失,又如何與旁人一爭?”
是啊,北戎一亂再亂之後,六族必然再次分崩離析,又豈會始終奉端木氏爲主?那時羣雄紛爭,整個大漠必然狼煙四起!前年牟章、倪平之亂,就是一個例子!
饒是端木贊一生險難重重,聽到此話,也只覺驚心動魄,擡頭向端木冶一望,果然見他臉色蒼白,薄脣緊抿,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只聽甘以羅清淡的聲音道,“本宮一直以爲,只是鄔突勾結小鄔後,令北戎生亂,原來,也是受你挑唆!”
端木贊一驚,失聲道,“怎麼也是他?”轉念間,心中恍然,冷笑一聲,點頭道,“不錯,倪平一生都在北戎,縱然窮幾年之功,又哪裡去尋那四百高手?”
甘以羅點頭,說道,“而在那場變亂中,第一高手奚樂從未現身,直到最後,眼見王城難留,才做最後一擊!”
端木讚道,“奚樂本是酉碭國人,卻又知道大朔兵馬的動向,並潛入郎潯王宮行刺,自然是這老匹夫
的一黨!”
袁和冷笑,說道,“可惜!可惜那奚樂沒用,兩次出手,都沒有除掉甘以羅!”
甘以羅嘆道,“袁和,你三十年經營,處心積慮,令天下紛亂,到如今,有沒有後悔?”
袁和冷笑連連,說道,“後悔?爲何要後悔?”目光掃向端木贊,卻一聲長嘆,說道,“亂世出英雄,我袁和奔波一生,到頭來,卻是造就了你端木贊。”
甘以羅搖頭,說道,“不!袁和,你錯了!英雄就是英雄,不管是不是亂世,也終究會是英雄!而你……”眸光向他一掃,冷冽的眸子中,露出一抹鄙夷,說道,“你行事卑劣,手段陰毒,縱然是時事造就,也不過是被人人唾罵的一代佞臣!”
“不!”袁和搖頭,說道,“成王敗寇,如今我袁和自然被人人唾罵,可是若我袁和之計成功,將整個西疆和中原併爲一國,天下大同,我袁和便是千古第一帝,無人能及!哈哈哈哈……”
張狂大笑,一張慘白的面孔煥出一抹神彩,兩邊臉頰現出不正常的紅暈,神情中,透着無比的興奮。
默默靜坐的寥子懷輕輕搖頭,說道,“袁丞相三十年經營,果然非同小可,事實也證明,你所說的,沒錯!”
“沒錯?”袁和張大眸子,不解的向他望來。
寥子懷微挑了挑脣,說道,“中原、西疆一統,天下大同,你說的千古第一帝,就在你眼前!”
“什麼?”袁和吃驚的向他瞪視,隔了片刻,霍然轉頭望向端木贊,搖頭道,“怎麼可能?老夫算過,你北戎舉國之兵,不過六萬,縱然能夠打下大朔,也要窮十年之功,這……這……”這還半年不到啊!
寥子懷淡淡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朔皇帝皇甫敬塘倒行逆施,行不義之舉,有皇甫世子登高一呼,大朔臣民自然紛紛響應,又何必太多的刀兵傷亡?”
“皇甫世子……”袁和低念,轉頭去瞧皇甫巖,說道,“皇甫世子是皇室正統,既然能奪取天下,豈會不自己登基稱帝,與北戎一爭?”
皇甫巖微微搖頭,並不理他,卻轉頭望向偎在身畔的沙沙。如果說,一年前,他皇甫巖還有志天下,遭逢大變之後,卻只願自己所愛之人平安喜樂。
寥子懷淡淡道,“你道這世上,人人與你袁和一樣?”
袁和轉頭,雙眼微眯,這才細細向他打量,隔了許久,才突然問道,“你是何人?”
這裡是北戎王王帳,不是等閒人物能夠進入。何況,寥子懷坐的,竟然是客坐首位。
寥子懷微微一笑,說道,“在下邑婁寥子懷,想來袁丞相併不曾聽過!”
“邑婁?”袁和雙眸驟然大張,愣的一瞬,突然道,“你就是當年,被端木贊留下的邑婁王子?”
寥子懷揚眉,說道,“袁丞相竟然知道寥某!”
袁和呆怔片刻,從他望向端木冶,從端木冶又望向皇甫巖,再從皇甫巖望向甘以羅,突然仰天大笑,伸手向他們一一指過,說道,“你們每一個人,王子、世子、公主!每一個人,都身份尊貴,可如今,爲了一個端木贊,國仇家恨,竟然全部忘記,可笑!可笑!”
端木冶搖頭,說道,“袁和,到了此時,你還要挑唆生事嗎?”
擡頭向端木贊望去,脣角微微挑出抹笑意,說道,“你只知道,我端木冶王位被廢,流放大漠,可你又哪裡知道,冶自幼受王兄怎樣的照護?”
幼年種種,雖然已記不清楚,但是,當初邑婁使者前來,要將自己帶走爲質之時,兄長天神一般的出現,才令他免受爲人質之苦。
端木贊聽他說的動情,擡頭與他眸光一觸,心中微澀,輕輕搖頭。
當年事,他受鄔突和小
鄔後之愚,至使半生顛沛流離,到如今,他竟然只記得自己的好!
寥子懷輕輕點頭,說道,“不錯,天下人皆說,北戎王端木贊暴虐殘忍。可是子懷無心之舉,就被他念在心上,寧肯得罪裳孜,也要保全子懷性命,子懷豈能忘記?”
端木贊轉頭向他一望,想着他十多年的囚禁,心中微感歉疚,張了張嘴,卻只是無聲一嘆。
如果不是他率兵攻破邑婁,寥子懷堂堂邑婁王子,又豈會爲性命擔憂?
皇甫巖道,“我皇甫巖與北戎聯姻,有幸迎娶雪狼公主,而大婚未成,就逢大變,從一朝世子,變成孤身逃亡。北戎王非但不悔婚,還傾力相助皇甫巖復仇。皇甫巖豈能在此時,倒戈相向?”
端木贊聽到這裡,終於輕輕搖頭,說道,“寥公子和駙馬心胸寬廣,不念舊惡,端木贊汗顏!而皇甫世子……整個大朔江山,也足夠令端木贊出兵!”
袁和聽着這幾人的話,蒼白的臉色,越發灰敗,不禁轉頭望向甘以羅,嘶聲道,“你呢?永和公主!南紹的攝政公主!他侵你家國,將你掠入北戎爲奴爲妃,難不成,你也不念舊惡?”
“我……”甘以羅張了張嘴,轉頭望向端木贊,心中情緒泛涌,一時卻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本來是南紹的攝政公主,只因他侵佔她的國家,纔有了十年前的率兵親征。
隨後的十年,恩怨糾纏,自己早已分不清,當初的滔天仇恨,如何在他的攻勢下變成如今傾心相許。可是……面對袁和如此的質問,她竟然不能像那三個人一樣,振振而言,坦言自己的心跡。
王帳中,一片沉寂,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甘以羅身上。
端木贊擡頭,鷹眸與她定定對視,似乎在等待什麼,又似乎在渴望什麼。
甘以羅微微咬脣,終於慢慢道,“不錯,十年前一戰,北戎、南紹早成死敵。如果……如果不是當初南紹宮中的變故,也許……也許……”
也許,他和她,終究是一對死敵罷?
這一刻,一向睿智冷靜的甘以羅,心頭已是一團紛亂。
如今,她只知道,這位北戎王早已駐進她的心裡,生根發芽,不斷壯大,再也無法拔除。可是,那十年前的國恨家仇呢?她是當真忘記,還是……不願去想?
端木贊向她深深凝視,鷹眸光芒微黯,跟着又淡淡笑起,說道,“成死敵的,只是北戎和南紹,卻不是我端木贊和甘以羅!”
他又何嘗不明白?當初,甘以羅逃回南紹,如果不是南紹宮中那場變故,他和她,遲早會再一次對陣沙場。到那時,縱然他有心相讓,兩國相爭,又豈能將北戎將士的性命,當成兒戲?
是啊,說什麼假如,終究,她沒有錯過他!
甘以羅淺淺笑起,轉頭望向袁和,問道,“袁和,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
袁和連連冷笑,說道,“成王敗寇,還能有何話好說?只是,袁和倒想留一雙眼睛,看着你端木贊如何天下大同,如何……去取南紹!”
說到“南紹”二字,喉嚨中,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令人聽着,毛骨悚然。
端木贊卻神色不變,淡道,“不勞袁丞相掛心!”擡頭向杜中平一望,說道,“傳下王命,天下肅清袁和一黨!”
漫漫三十年,袁和能將諸國攪的紛亂,斷斷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到!
杜中平躬身領命,說道,“臣知道!”
端木贊又向戰十七一指,說道,“好生款待袁丞相,待孤王稱帝,就用他祭旗罷!”
“是!”戰十七躬身領命,上前一步,擒小雞一般將袁和抓起。
袁和冷笑連連,雙眸中,卻終於露出一抹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