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端木讚的聲音微微一頓,又續道,“姑且念你兩朝爲臣,從來沒有行差踏錯,又坦然承擔罪責,死罪免去,即日革職爲民,舉家流放,無旨不許回都!”
羣臣聽他竟然饒過繆尚一家的性命,都是大爲意外,同時也輕輕籲出一口長氣。
繆尚幾乎疑在夢中,慢慢撐起身子,擡頭向殿上怔怔望來。
端木贊對他茫然的眸光視而不見,轉頭望向倪纖纖,喚道,“倪纖纖!”
倪纖纖眼瞧着端木贊發落繆淺淺,早已嚇的傻了,此時聽他喚到自個兒的名字,不由心頭一個激靈,忙向前爬跪兩步,連連磕頭,求道,“王……王上,臣女對此事絲毫不知,都是受了繆淺淺的愚弄,求……求王上開恩!”
尚書令倪平也是如大夢初醒,忙連連磕頭,求道,“王上,小女雖然莽撞,但絕不敢存心謀害王妃,求王上開恩!”
“不敢?”端木贊冷笑,說道,“倪纖纖一向對南貴妃不敬,就連街市上的百姓也口角相傳,此次又是她親自將青絕散帶進宮來,若判她無罪,繆家父女又如何能夠心服?”
倪纖纖臉色大變,顫聲道,“臣女對甘……對南貴妃雖……雖有微詞,實在……實在沒有做過什麼。”
端木贊濃眉一豎,冷聲喝道,“你還要做出什麼嗎?”狠狠咬牙,點頭道,“你雖是從犯,但你爲禍之心,並不亞於繆淺淺,孤王無法饒你!”
不理她的苦苦哀求,眸光向殿中一掃,說道,“倪纖纖對貴妃屢屢不敬,雖受懲戒,還不知悔改,已成欺君。念其此次是受人愚弄,命即刻逐出王都,永遠不許跨入王都一步!”
兩名侍衛奉命,上前就要將她擒下。
倪纖纖大驚,大聲喊道,“王上,王上……臣女對南貴妃不敬,是因南貴妃妖媚惑主,佔了王上的心,令臣女一片癡心空付,臣女不敢欺瞞王上……求王上收回成命……”
端木贊將臉一沉,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毀謗王妃?來啊!”大聲喝令,擡手向她一指,喝道,“即刻押赴邊地,配兵士爲妻!”
“是!王上!”衆侍衛齊聲應命,不管倪纖纖哭喊求饒,橫拖倒拉,拽出殿去。
端木贊聽着倪纖纖的哭喊聲越來越遠,怒氣稍平,向倪平一望,說道,“倪平並無大過,但你教女無方,罰官降三級,罰俸一年!”
倪平只有倪纖纖這一個女兒,一向愛如珍寶,見她被拖出殿去,早已心如刀割,但知道端木贊言出如山,知道再求無用,只得磕頭謝恩,而心中,卻將“甘以羅”這個名字,牢牢緊記。
端木贊一怒之下離去,甘以羅心知此時也做不了什麼,索性將所有的事統統拋之腦後,倒頭一覺好睡。
天光大亮,甘以羅才從沉睡中醒來,轉身見身邊空空,端木贊竟然一夜未回,也不以爲意。慢慢撐身坐起,剛剛挑起帳幔,就見牀邊跪着兩名奴僕,正歪着身子打盹。
甘以羅嚇了一跳,仔細一瞧,竟然不是她承露殿中的奴僕,不由心中大奇,以手掩脣,輕咳一聲。
兩名奴僕一驚而醒,見她自個兒挑起帳幔出來,忙爬前兩步,磕頭道,“娘娘起身,容奴才服侍。”
甘以羅向他二人打量幾眼,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何在本宮寢殿中?”
左邊奴僕磕頭道,“奴才是新來服侍娘娘的,今日
我二人當值。”
“新來的?”甘以羅微微點頭,說道,“日後當值,在外室就好,不必進內室來!”向二人掃了一眼,又道,“也不必這樣跪着,外室櫃子裡有被褥,日後當值,自個兒取來睡罷!”
兩名奴僕連連磕頭謝恩,直到甘以羅命起,右邊一人才囁嚅道,“娘娘,王上有命,娘娘身畔,片刻不許離人,奴才……奴才怕是……怕是沒那福氣。”
甘以羅心頭頓時怒起,冷笑道,“原來,端木贊是命你們監視本宮!”
那二人聽她語氣不善,頓時驚的臉白,伏跪於地,顫聲道,“奴才不敢!”
冷冽雙眸在那二人身上一掃,甘以羅挑眉,說道,“這樣說來,你二人和他們八人不同,並非邑婁國的人罷?”
左邊那人嚇的身子顫抖,結結巴巴說道,“娘娘明鑑,奴……奴才二人和……和那八人一樣,也……也是邑婁國人,只……只是……昨夜,那八人已被王上處死,纔將奴才十二人調來。”
想起來承露殿前,自己十二人被帶去目睹另八人的慘死,臉色更是蒼白如死,身子簌簌發抖。
甘以羅腦中“轟”的一響,霍然站起,一把將他領口抓住提起,大聲喝道,“你說什麼?什麼處死?”
那奴僕顫聲道,“奴……奴才是……是說,原來……原來服侍娘娘的八人,已……已被處死!”
甘以羅眼前一黑,只覺胸口像塞上一個硬塊一樣,頓時喘不過氣來,手臂一軟,將那人放下,低聲問道,“罪名呢?爲何將他們處死?”
那奴僕跪伏在地,不敢擡頭,顫聲回道,“聽……聽說,是……是服侍娘娘不周,所……所以,亂……亂棒打死!”
亂棒打死!
甘以羅頹然坐倒,咬牙恨道,“端木贊,你好狠啊!”
“狠?”門口,沉厚的聲音響起,端木贊推開雕花小門,邁步入來,冷笑道,“愛妃,是在說孤王?”
兩名奴僕一見到他,更是嚇的臉如土色,忙轉過身來,跪伏於地,渾身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甘以羅怒火中燒,霍然站起,大步迎上,怒道,“端木贊,那八人何罪,你竟然將他們處死?”
端木贊冷笑,淡道,“若不是他們服侍不周,那滑胎藥又如何到得了你的手中?”
甘以羅雙眸含冰,狠狠向他瞪視,冷笑道,“端木贊,你去問問,這些奴才,哪一個敢動本宮的東西?那藥物,他們又怎麼能知曉?”
端木贊“哦”的一聲,在一旁椅中坐下,好整似瑕,整了整身上朝服,向跪伏在地的二人掃去一眼,淡淡道,“那日後,娘娘所用的物什,都要你們查檢後才能呈上,若有錯漏,全部死罪!可聽的清楚?”
淡漠的聲音,帶着殘忍的寒意。那二人渾身一個激靈,連連磕頭稱是,哪敢說半個不字?
端木贊回頭,向甘以羅掃去一眼,又道,“娘娘的飲食起居,今後都由你二人服侍,若她有一絲閃失,你二人處死,另十人也不用活了!”揮手道,“滾罷,孤王要和娘娘說話!”
二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磕頭退了出去。
甘以羅早已氣的發抖,咬牙道,“此事縱然有錯,也只是本宮一人,你……你遷怒他們……”
“遷怒?”端木贊挑眉,站起身來,一把勾她入懷,鐵臂緊緊將她身子箍住。俯下
頭,鷹隼般的眸子,與她冷冷對視,輕嗤道,“孤王只是要你知道,不要再違逆孤王,若再有這等事出,必有人因你而死!”
甘以羅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以這許多人的性命要脅,一時氣結於喉,咬牙恨恨向他瞪視,卻說不出話來。
端木贊向她深深凝視,眼前這嬌麗的容顏,清冷的眸光,竟然就這樣攥住了他的整副靈魂。
眸光,漸漸變的柔軟,箍在她腰間的手臂,也漸漸變的輕柔,端木贊輕嘆一聲,低聲道,“以羅,只要你安心跟着孤王,不管你想要什麼,孤王都可以依你!”
不管以前如何,只要,日後她能安心在他身邊!
輕淡的語氣,已不自覺的,帶上那麼一絲不易覺察的哀求。甘以羅卻渾然不覺,冷冽的眸子向他怒目而視,冷笑道,“我若不願,你便將這承露殿的奴僕,一批一批盡數殺掉麼?”
一瞬間,溫軟的眸光又再變的狠虐,端木贊咬牙,冷聲道,“未嘗不可!”一把將她推回牀上,轉身大步而去。
夜,漸漸深了。
端木贊走出上書房,穿過通元門,自然而然左拐,邁上去承露殿的路。
走出十餘步,又驟然停住。
“當真是習慣了!”端木贊微微搖頭,不覺挑脣苦笑。
這一年來,與她夜夜同牀共枕,竟然將承露殿當成了自己的寢宮。
如今……
想到那張冷漠的面孔,雙眸流露的憎恨,端木贊心頭,掠過一抹怒意。暗暗咬牙,折回身,大步向龍英殿去。
三天了,他再也沒有踏入承露殿,雖然思念如狂,卻只能藉口政務繁忙,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而現在,夜深人靜,月光下,樹影婆娑,一縷孤寂,驀然襲上心頭。
他不要看到她!
那個要傷害他孩子的女人!
可是……
那冷漠的容顏,冷冽的雙眸,時時在他眼前晃動。
“爲什麼?”端木贊自問,揮去服侍的奴僕,慢慢在龍牀上坐下。
自己傾心以待,以王者之尊,曲意討好,不但不能贏得她的心,竟然令她不願生下他的孩子。
“爲什麼?”端木贊以手覆額,苦惱的搖頭。
爲什麼?
爲什麼,不管他如何努力,都不能走近她分毫?
爲什麼,她要如此,拒他千里之外?
難道,只因她是甘以羅,而他,是端木贊?
“以羅!”喃聲低喚,沉厚的聲音,不自覺變的溫柔,“以羅……以羅……”心,隨着自己的呼喚,變的難以平穩。
有三天沒有見她,她……怎樣了?
雖然,她的一切,隨時有人回報,她的一舉一動,也盡在他的掌握中。
可是,爲何還是這樣的牽掛,這樣思念如狂?
只是……
若他此時去了,是不是又會妥協在她清冷的注視下?
狠狠搖頭,揮去腦中盤旋的身影,端木贊一把拽去外袍,掀被躺下。
而……
諾大的龍牀,空空蕩蕩,雖然他兩日不曾好眠,此時,卻了無睡意。
隱隱的,遠處傳來更鼓聲聲。
夜,已三更。
端木贊清醒的眸子,無意識的注視着黑暗中的帳頂。驟然,一拳捶牀,騰身坐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