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醒來時已回到了朝露殿,一睜眼就看到金蘭那張包子臉。
見君敏心醒來,金蘭水杏兒眼頓時一亮,扯着清甜的嗓音拍掌笑道:“公主你終於醒了!陳公子急匆匆把你抱回來時可嚇死奴婢了,還以爲您遇到刺客了呢!公主你先別亂動,來喝點粥吧!”
粥還未送到嘴邊,君敏心一想起死去的雲環,胃裡便一陣翻騰,急忙擋開金蘭盛粥的碗,‘哇’地一聲,伏在牀邊吐得天昏地暗,直連苦膽汁兒都嘔了出來,方纔脫力地趴在牀頭,捂着隱隱作痛的胸口喘息。
金蘭嚇得連粥碗都跌碎了,晶瑩的白粥在繡花的軟地毯上濺開一團白梅。她也不嫌髒,一邊用袖子擦去君敏心嘴角的穢物,一邊哭喊着大叫道:
“木槿!木槿快去叫太醫呀!公主嘔得厲害,你快去叫太醫呀!”
門外的木槿聞言慌忙跑進屋來,手裡還拎着一條未擰乾的毛巾。見屋內一片狼藉的景象也是嚇了一大跳,但即刻便恢復了冷靜,把毛巾一扔道:
“別慌,我馬上去找太醫。”說畢,把碎花裙一撩便跑了出去。
不時老太醫把了脈,只覺君敏心脈相時而虛浮時而急促,也不像是急病的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得不出什麼結論,只當是受了驚嚇,開了幾副壓驚安神的方子便暫且告退。
君敏心喝了藥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境裡全部是血淋淋陰森森畫面,前世的死,今生的痛,來來回回纏纏繞繞,如蛛絲,如蠶繭,壓抑束縛着君敏心無法呼吸。前世她哀求落長安,落長安殺了她;今生雲環哀求她,她卻逼死了雲環……
紛紛亂亂的片段重疊交映,她突然夢見自己成了落長安。落霞谷內,杜鵑花醉人地紅,她夢見自己站在落長安的那個角度,眼睜睜看着前世的自己鮮血淋漓地跌入深深地谷底。
半夜驚醒,無邊的恐懼。大汗淋漓的她四處尋找,纔在牀邊的腳榻上發現熟睡的木槿,但君敏心仍無法安心,非要喚醒木槿陪着自己纔敢稍稍放下心來。
木槿體貼地爲她點燃一室燭光,亮如白晝,溫暖的光線總算能讓君敏心安心了。躺在繡牀上想了想,她問:
“我昏着的這段時間,有什麼人來過?”
“王爺一聽說你出事便急急趕來了,晚膳時又和將軍一同來看了一次,囑咐我們細心照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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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撥了撥炭盆的火,沉靜秀麗的側顏被燭火鍍上一層金粉,“尤其是陳公子,您昏着的那段時間他可着急了,不斷問太醫你什麼時候才醒,醒來要注意些什麼,一直待到輪班的時辰才走開。適才子時交班時他還來過一次呢,替您掖好被角後就輕手輕腳地走了。”
一股暖意涌上心頭,君敏心能想象陳寂黑藍色眸子裡的溫情與關切,那形狀優美的薄脣必定是輕抿的,帶着幾分沉着堅毅。遂笑道:
“阿寂小時候纔沒有這般體貼人呢,整日公主長殿下短的,那副一本正經、寡言少語的模樣十分不討喜,像個小大人。”
木槿‘撲哧’一聲笑了,露出兩個小梨渦,擁着被子趴在君敏心牀頭悶笑了一會兒,才恍然道:“對了,王妃也來看過你。”
君敏心一愣,道:“母親來過?”
木槿點點頭:“大概酉時,起了冷風,我去關門卻看見王妃一人站在殿門口,靜靜地朝裡面看。我看她眼圈兒有些泛紅,知道她是在但心你,便跑過去給她請安……可不知爲何,王妃一見到我就轉身走了。我還覺得納悶呢,既然王妃專程來看你,怎麼又不肯進屋呢?在外邊站着吹風,多冷啊!”
木槿話還沒說完,君敏心早已紅了眼眶。
如此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天,身體仍不得好轉,臉色越發蒼白。第二天上午,靖王同陳寂抽空又來探望了一次。
靖王依舊一身紫袍官服,墨玉腰帶,紫金冠白玉簪,行動間剪裁合體的衣袍隨風擺動,面容一如多年前那般美如璞玉。
陳寂剛從靖王那兒習文過來,故而一身墨藍的常服,更顯他那雙漂亮的黑藍色眼睛深邃動人,勁挺的腰間束了黑緞帶,窄窄的箭袖鑲了玄色的紋邊,英氣蓬勃而不張揚,倒有一派儒將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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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敏心面色懨懨的,靖王坐在牀頭觸了觸她的額頭,憂切道:“身子好些未曾?”
她強撐起笑來,透明蒼白得令人心疼,道:“託爹爹的福,喝了太醫開的藥已輕鬆了不少。”
乘着上茶的功夫,護主心切的金蘭一下打開了話匣子,撅着嘴兒,包子臉皺的更加像包子了:
“公主你又撒謊了!王爺您不知,公主受了驚嚇,夜晚噩夢不斷無片刻安寧,即便我與木槿姐姐點一室燭光輪流作伴,公主也不能安心睡上半刻呢!不是被夢魘着了就是被嚇醒,什麼安神的法子都沒有用,這可如何是好?”
原本不想讓父親和陳寂擔心,無奈被當衆戳穿,君敏心又羞又惱,烏黑的眸子軟軟瞪了金蘭一眼,無力道:“叫你多話,該掌嘴!”
靖王伸手覆住女兒微涼的指尖,溫聲道:“敏兒,無論姜皇削藩與否,靖國都不能亡。這片土地曾屹立着我們君家數百年的傳奇,爹要守着你奶奶最後的基業,你我身爲君家的後人,不能輸,也輸不起。”
君敏心疑惑地看向父親,不知他突然說出此番話的用意。
“因爲我們一旦敗了,便是輸了君家最後的一點尊嚴……”
靖王狹長的紫色鳳眸一時間幽深如潭,盪漾着凜冽的光芒。他接着說,“靖國的基業遲早要傳到你的手上,此時不妨告訴你,這靖國的一方天地的安寧,是爹一寸一寸從姜國和胡賊手裡討來的,其中不乏戰爭紛亂,不乏流血死亡,千千萬萬的白骨幽魂都要由我這一國之主承受和擔當……但敏兒,你要記住,爲了自保和榮耀而沾上的鮮血,蒼生會寬恕你的。”
有如當頭一棒,君敏心霎時只覺靖王溫和的話語有如千鈞雷霆炸於耳畔,語音久久迴盪。
明白靖王此番話的用意,她垂下頭不語,內心卻是涌起千層波浪:但凡站在世界巔峰的強者,哪一個不是彈指間笑滅千軍,哪一個不曾抹過兩手鮮血!君敏心啊君敏心,你膽怯,你懦弱,你自怨自艾,如若今日這個小坎你都過不了,將來如何面對天下興亡!如何對得起蒼天讓你兩世爲人!
靖王起身,替她蓋嚴被子,“好生休息,晚些再來看你。”說罷,又仔細交代了木槿和金蘭幾句,這才轉身離去。
陳寂嘴脣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只來得及投來憂切的一眼,便隨靖王匆匆離去了。
君敏心知道,年關總有諸多瑣事要處理,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可恨自個兒偏偏這時候出了問題,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長嘆一聲,反覆睡不着,君敏心從枕下摸出一把冰涼雋美的物件,象牙柄,嵌幽藍的孔雀石,金絲鏤花鞘,刃身淒冷孤寒——正是那日從柳王妃袖中順來的匕首。
凌冽的寒光從刃身折上眼眸,君敏心握着匕首久久嘆息:母親,果然還是在乎我的……
傍晚,陳寂獨自來了朝露殿。
君敏心正坐在牀頭調琵琶弦,看到陳寂卷着鋪蓋衣物踏入朝露殿,訝然道:“阿寂,你這是做什麼?”
陳寂把鋪蓋往旁邊的小耳房一扔,低頭拍拍衣袖,垂下的兩縷鬈髮擋住了他的眼眸,只聽見帶着微微笑意的聲音傳來:
“這幾日由我在朝露殿當值,日夜守護公主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