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毒羊肉事件過去半個月後, 穆勒帶領衆多親衛和女眷一同出城狩獵,誰知狩獵過程中,阿塔爾側妃不知被從哪兒飛出來的箭矢射中面門, 破了相。
阿塔爾側妃引以爲傲的豔麗面容上多了一條深而猙獰的傷疤, 從嘴角一直蜿蜒道耳垂處, 像是魔鬼咧開的一道陰笑, 分外可怖。自那以後, 阿塔爾便終日戴着面紗,誰也不敢見,脾氣越發尖酸暴躁, 偶爾遇到君敏心時,她眼睛裡迸發出的仇恨讓人不寒而慄。
真是笑話!君敏心雖然的確厭惡阿塔爾, 但這一支冷箭還真不是她放的。她還沒想好怎麼對付阿塔爾, 阿塔爾的報應就來了……
塞外盛夏, 炎炎白日將一切鍍上了一層橙黃。君敏心緩緩轉動眼眸,將視線凝在校場上練習射箭的姬翎身上, 悠悠問道:“那一箭,是你放的吧?”
姬翎一身薄薄的單衫短褲,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彎弓搭箭,箭尖直指蒼穹,似笑非笑地裝愣道:“什麼箭?我不明白小主公的意思。”
手一鬆, 箭頭嗖的一聲飛了出去。空中翱翔的一隻蒼鷹尖嘯一聲, 中箭墜落下來。
“下次, 不要瞞着我擅自行動。”君敏心說道, 聲音沒有太大的感情起伏, 輕而清冷。
“那個女人敢對你下毒,她該死!”姬翎一下收了笑容, 寒着臉猙獰道:“我本想一箭射死她個賤-人,誰知那日風大,箭頭射偏了……不過也好,讓那賤人毀了容,一輩子生不如死!”
說罷,他自顧自哈哈地大笑起來,那是在一種瘋狂而又偏執的笑容。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君敏心又擡眸看了他一眼,道:“你射她一箭,卻又不奪走她的性命,只會徒增怨恨,激起她瘋狂地報復。所以對於敵人,要麼以德服人,要麼斬草除根……”
笑聲戛然而止。姬翎神色古怪地打量着君敏心,半響才陰惻惻道:“那我再去殺她一次?這次包管不會失手!”
“不可。”君敏心半仰起臉,眸子因刺目的陽光而微微眯起,有些漠然道:“上一次你動手,可以說是意外。如果再動一次手,那就明擺着是謀殺了。”
和姬翎分開後回到寢殿,君敏心脫下防曬的黑色面紗,隨口問道:“木槿呢?”
“公主,我正要同您說這事呢,”奴依有些爲難,擰着眉頭道:“您出門後不久,穆勒王便來這,將木槿姑娘帶走了!”
“木槿被帶走了?爲何?”君敏心訝然道:“以她的身手,應該不會輕易被穆勒制住纔對!”
奴依搖了搖頭,“木槿姑娘說這是她的私事,叫我不要同你說,她很快就會回來……可是她都被帶走快兩個時辰了,我擔心出事兒。”
“別擔心,她身手不凡,能夠脫身的。”話雖如此,君敏心卻沒由來的一陣心悸,莫明的惶然,她想了想,喚來小九,吩咐她道:“小九,你悄悄潛入穆勒住處打探一下,看木槿是否平安在那兒!”
小九領命,出了門去。一個時辰後,夜幕緩緩降臨,一彎冷月斜斜的掛在天穹,天際的黃沙被夜色染成沉重的暗青色。
一身黑衣的小九回到寢殿,覆命道:“公主,我翻遍了整個大殿,也沒有看到小四的影子。”
燭火下,君敏心手指習慣性地捻着鬢邊垂下的髮絲,沉着臉問阿吉可可:“你那邊呢?”
阿吉可可擔憂道:“我向穆勒和阿塔爾身邊的侍女打探過了,都說沒見到過木姑娘。倒是有一個侍衛告訴我,穆勒今日一天都沒回寢殿,議事廳也沒去。”
“沒回寢殿,也沒去議事廳,穆勒到底將小四帶到哪裡去了?”小九咬脣,終日嚴謹的面容上浮現出少有的憂色。
“現在我們能確定的是,木槿沒有落在阿塔爾那妒婦手裡,相對來說應該比較安全……”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君敏心眼眸一亮,忽然低聲驚叫道:“萬象樓!萬象樓今日建成,穆勒是不是將木槿帶去了那兒?”
小九忙道:“屬下即刻前去打探!”
“慢,”君敏心從軟榻上站起身,一字一句凝聲道:“若見到小四,你不要輕舉妄動,即刻回來稟告我!我君敏心就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安全的將好姐妹帶回來!”
小九鄭重地點點頭,竄入夜色中。
半夜,小九略帶疲色地回來了。
“怎樣?”君敏心披上衣,迎上去問道。
小九搖了搖頭,沮喪道:“我去晚了一步,小四已經不在萬象樓了。聽值班的侍女說,穆勒下午確實帶小四來過那兒,可是子時之前,小四便獨自一人離開了,不知去向……”
遍尋未果,君敏心一夜未眠。到了清晨,夜色還未完全從大地褪去,失蹤了一個晚上的木槿卻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寢殿。
警覺的小九立刻就從裡屋躥出來了。一宿未眠的君敏心點燃了屋內的燭火,輕嘆道:“木槿,你終於回來了,嚇死我了……”
忽然的光亮似乎讓木槿嚇了一跳,聽到君敏心的聲音,她呆呆愣在原地,眸子閃爍,面色有些蒼白。
小九見她衣衫有些破舊,微亂的發間還帶着晨曦的露珠,神色疲憊,顯是一夜未歸,便道:“你整整一晚上都呆在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木槿抖了抖嘴脣,竭力恢復鎮定,只是面色依舊蒼白得可怕。
“你這幅樣子,鬼才信沒事!”小九板着臉,一把拉過木槿的手腕,卻見那嫩白的肌膚上零星地散佈着一些青紫的傷痕,頓時驚愕道:“手好冷,這些傷怎麼來的?!你……”
木槿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忐忑萬分地抽回自己手,踉蹌了幾步,忽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卻是對君敏心道:“公主,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只要知道木小四絕不會背叛你,這就夠了……”
說罷,她不動聲色地扯了扯袖邊,想要遮住手腕上那青紫的淤痕。
君敏心看得心疼萬分,忙將她扶起,輕聲安撫道:“木槿,我和小九隻是擔心你,絕非不信你。昨晚的事既然你不想說,那便不要說了,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木槿抹了抹眼角,點頭退下了,步履有些蹣跚。
小九擰着眉,對君敏心道:“公主,小四的功力一直在我之上。可是我方纔抓她手腕,她竟遲鈍到無力反抗的地步,況且臂上瘀傷衆多……昨晚,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君敏心屈指揉了揉太陽穴,休息了片刻,君敏心從壁櫃下翻出金瘡藥膏,對小九道:“我去看看她,你一宿未眠,也稍去休息片刻吧。”
隔壁耳房內,木槿以梳洗完畢,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側身躺在涼塌上。君敏心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也不知她是否睡着,便將藥膏擱在一旁,試探道:
“木槿,睡了麼?我帶來了上好的藥膏,給你抹點?”
木槿睜開杏眸,眼睛裡微微泛紅,她澀聲道:“多謝公主,先放這兒吧。”
君敏心嘆口氣,撫了撫木槿披散的髮絲,道:“你貼身服侍我多年,出生入死,我一直把你們當親姐妹看待。你受了委屈大可同我說出來,不要悶在心裡,天大的事,我也會同你一起頂着!”
木槿眸子黯然,她緊緊抓住君敏心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良久,她哽咽着,一字一句恨聲道:“公主,我恨穆勒!”
儘管心裡有了準備,君敏心還是被木槿突如其來的肅殺之氣驚到了。頓了頓,她輕聲道:“穆勒那廝,果然欺負你了!”
此言一出,木槿的眼淚便淌了下來……這是君敏心第一次,見這個臨危不亂的女孩流淚。
內心似乎有千萬層波濤涌起,怒吼不休。木槿咬碎一口銀牙,掙扎良久,方纔艱難道:“蘇吉穆勒,他斷了我的經脈!他毀了我!”十指指甲嵌入肉中,木槿淌着冰冷而絕望的淚水,猛地錘着牀板恨聲道:“我恨不得吃他的血啖他的肉!我恨不得殺了他!他敢這樣對我,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木槿……”震驚過後,君敏心忙按住她自殘的雙手,痛聲道:“冷靜點,木槿!你還有我,我會幫你!我會讓穆勒爲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我這輩子都不能練武了……十年努力,毀於一旦!”木槿死命地咬着脣,淚水止不住地洶涌而出,帶着一個少女、一個武士最沉重的悲哀。木槿猛地撲進君敏心懷中,痛苦道:“公主,木小四的翅膀斷了!”
木小四,一個難得的武學奇才。十一歲御前獻武,翩若驚鴻;十三歲打敗十數位小將,成爲十三影衛裡,最年輕、也是最有爲的高手;她是帶着一身的榮譽來到君敏心身邊的,可是如今,穆勒挑斷了她的經脈,給了一個武士最沉重的一擊。曾經輝煌的鴻雁從九天之上直墜泥淖,粉身碎骨……
君敏心緊緊抱着木槿,目光直直地刺向遠方。喃喃自語道:“決不、饒恕!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穆勒,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比木槿更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