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吉王迎娶了中原的長風公主, 這個建立在沙漠綠洲和馬背上的國家舉國歡慶,王宮內的王公大臣和勇士們更是沉溺於酒色中不可自拔,誰也不曾想到, 一場蓄謀已久的篡位之戰正與深沉的夜色中悄悄拉開序幕。
“大王, 別……”君敏心躲避着蘇吉王的求歡, 本能地無法接受他的愛撫。她的心只屬於另一個男人:白色武士袍, 烏藻般的長髮, 墨藍色的溫柔而深邃的眼眸,盪開圈圈漣漪……
前世今生,她兩次穿上嫁衣, 卻沒有一次嫁對了人。命運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蘇吉王火熱的脣拉回了她飄忽的思緒, 醉意朦朧的男人不滿地嘟囔道:“莫非公主又‘來紅’?怎麼還是不願意……”
君敏心被壓在榻上, 拼命將被男人扯開的衣襟合攏了, 卻只是徒勞。只好忍不住出聲懇求道:“本宮實在累了,大王改天吧!”
被酒意和口-口衝昏頭腦的男人哪還顧得上這麼多?蘇吉王加大力氣, 手腳並用地將她壓在自己身下,鈕釦盡開,露出半邊光滑圓潤的肩頭和軟嫩玲瓏的□□……從未有過的羞恥感和無力感襲上心頭,將君敏心擊得頭昏腦脹,臉紅欲滴。
天!她真想一死了之啊!
正悲憤交加間, 卻見身上的蘇吉王慢慢停了動作。君敏心疑惑的睜開眼, 看到蘇吉王正拼命地甩着腦袋, 綠色的眸子越來越渙散, 身體越來越沉重, 最後他完全脫力地壓在君敏心身上,神色明顯不對頭。
“我怎麼……頭好暈。”渾身沒了力氣, 蘇吉王喃喃呻-吟。
君敏心趁機解脫,道:“我去給大王沏杯醒酒茶!”說罷,忙不迭使勁將男人沉重結實的身體挪開,扣好鈕釦整理了衣裳,去端案几上的茶水。
忽然,門外傳來幾聲侍女的尖叫,——是奴依和阿吉可可!
接着,外面火光隱現,刀劍碰撞的聲音錚錚作響,伴隨着淒厲的慘叫和粗暴的吆喝。狼一般的嚎叫聲越來越近,直到幾道嫣紅的血光噴濺在玻璃花窗上,綻開朵朵悽豔的紅梅!
怎麼了?是戰爭?不,不可能!這裡是王宮,敵人再怎麼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進攻到王宮的深處!
那麼,就只有可能是內亂!——就像去年,母親對父親所做的那種事!
君敏心驚得張大嘴,差點跌碎手中的薄胎瓷碗!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蘇吉王吃力地從踏上坐起身,四肢脫力眼冒金花,一股不祥的預感蔓上心頭。
“大哥放心,宮裡出了幾個刺客,我正替大哥抓他們呢!”
冰冷的,帶着嘲弄的聲音幽幽響起。門口,一個身穿鎧甲、手執一把染血彎刀的高大男子緩緩走進來。陰影在他臉上漸漸褪去,露出純白的短髮,高挺的鼻尖,涼薄的嘴脣,以及……那一雙閃着幽綠冷光的蛇瞳!
蘇吉穆勒渾身染血,滿眼戾氣,一步一個血腳印。君敏心在他的逼近下步步後退,直到背脊觸到蘇吉王躺着的牀榻,再也無處可退。
蘇吉王努力保持清醒,用胡語吃力道:“穆勒,抓到刺客了嗎?”
“刺客就在這裡,很快就會死了。”穆勒舔了舔彎刀上沾染的血跡,嘴角扯出一個冷而殘忍的笑來,一字一句道:“這下了迷藥的葡萄酒後勁很猛,大哥的親信、勇士們一個個都倒下了,大哥還能撐這麼久,真厲害呢!”
這下,連傻子也知道穆勒打算幹什麼了!他這樣陰狠狷傲的人,又如何甘心一輩子屈居人之下?想必是趁着蘇吉王離宮的日子精心布謀了一切,只等今日取而代之,成爲蘇吉國新的王!
蘇吉王青筋暴起,手在榻上摸索一番,卻沒有找到自己的武器。他合上眼,用盡力氣道:
“穆勒,別嚇着我的王后……”
穆勒,別嚇着我的王后。——這是這個外表粗狂內心溫柔的男人,一生中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穆勒的彎刀剖開他的胸膛,從後心處刺出,鮮血噴泉似的高高濺起,綻開朵朵悽豔的荼蘼……蘇吉王緩緩垂下頭,望着橫亙胸膛的那把冰冷的彎刀,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似乎想要說什麼,嘴一張,鮮血便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
君敏心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原本高大健壯的男人頹然倒下,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轟然倒塌,下意識抹了把臉上的鮮血……奇怪,麻木的心竟然有了一絲尖銳的痛楚,鼻根和眼球也有了微微的酸澀。
是想哭麼?是爲這個強健溫柔的王感到悲哀麼?
真是諷刺啊!在嫁給蘇吉王的第一天夜裡,她——君敏心,成了一個不到十六歲的小口口。
穆勒拔出彎刀,又一股濃稠的鮮血涌出,將他純白的短髮染成鮮紅。他冷冷地睥睨君敏心,步步逼近……
君敏心猛地撲到榻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象牙柄的匕首——那是母親柳氏的遺物,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防身,今天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雙手握着匕首,將它直直地指向那來自地獄的修羅,烏黑的髮絲隨着她的轉身飄起,又輕輕落下,彷彿天邊最美的朝霞散開。少女瞪着滴墨般的眸子,顫抖着嘴角大喝道:
“不要過來!”
幾乎同一時刻,幾條熟悉的黑影渾身浴血地衝進來,齊聲喝道:“公主!”
陳寂,小九,木槿,徐三,宋十,張六,李八……全是自己從家鄉帶來的親衛高手。君敏心穩了穩心神,緊握匕首的雙手不再顫抖。
弱肉強食,成王敗寇。明白這一點後,君敏心的身體不再恐懼,那一刻,她完美地支配了自己!
“穆勒,你不能殺我。”君敏心眸色清冷,凜然道:“且不說姜皇,若是我今日死了,父親決不放過你!”
蘇吉穆勒一頓,隨即‘呵呵’地冷笑起來,碧綠的瞳仁微微收縮,“公主莫非在要挾我?”手中染血的彎刀如同一輪殷紅的殘月,冰冷的令人戰慄。他冷嗤一聲,舉刀大聲道:“長風公主與蘇吉王於新婚之夜遇刺,雙雙身亡,舉國哀悼,推舉王弟穆勒爲新國王……如何?”
這男人,當真蛇蠍心腸!
聞言,陳寂和影衛們紛紛怒目瞠視,拔刀將君敏心護在身後,準備決一死戰!
——千軍一發之際,一名棕發藍眼的少年忽然帶刀衝入,覺察到室內一觸即發的危機,他本能地停了腳步,有些瑟縮地環顧一番四周,往後退了退。
“阿布,你來做什麼?”穆勒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彎刀,有些玩味地掃視了這位弟弟一眼,眯了眯翠綠色的蛇瞳。
“沒……沒事,聽聞大哥遇刺身亡,我,我覺得二哥你應該繼承王位……”
拙劣的謊言。阿布蒼白的脣抖動得十分厲害,語無倫次地囁嚅道:“我替二哥清除……清除宮內叛賊餘黨。”
穆勒猙獰一笑:“三弟帶着刀衝進這裡,恐怕不只是清除刺客這麼簡單吧?”
阿布渾身一抖,竟是在穆勒的高壓逼視下嚇得屈膝跪下,好半響才用盡力氣顫聲道:“請……請大哥不要殺王后!”
君敏心一呆,原本以爲這個牆頭草似的軟弱少年,是來討好穆勒的,千算萬算,她也沒有想到卑微的阿布,竟會冒着生命危險來替自己求情!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阿布,你喜歡上她了?”穆勒憐憫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殘忍地揭穿了真相。
阿布的佩刀掉落在地,他已經怕的渾身跟篩糠似的了,哆嗦的脣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懦夫!”
穆勒輕啐道,滿眼的不屑與鄙夷,彷彿就算殺了他,都怕髒了自己的手一般。他越過阿布向前一步,咧開一抹獰笑,道:“我們繼續,公主。”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什麼理由……能讓她自救,並且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對了,就是那個理由!
“穆勒殿下,還是不能殺我。”君敏心冷冷一笑,淡淡道:“穆勒殿下與靖國交戰這麼久,相必知道父王和大將軍都是不好騙的人,更何況本宮是父王捧在手心裡寶貝着的女兒,若本宮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斃,不早不晚,這怎麼也說不過去,父親一定會派使臣前來徹查!到時候穆勒殿下你難逃其咎……殿下剛登上國王寶座,根基不穩,若再與十萬靖國雄師爲敵,豈不危矣!”
穆勒的眸中閃過一絲幽綠的疾光,已有了遲疑和動搖的神色。君敏心趁熱打鐵,沉聲道:“本宮既然嫁到你們西域,自然早將身死置之度外。只是穆勒殿下若中了別人奸計,挑起與靖國的戰亂,兩敗俱傷,而讓奸賊小人坐收漁翁之利,穆勒殿下多年來的心血付諸東流,豈不可惜?”
穆勒瞳仁驟然一縮!
他冰冷的視線直直射在君敏心身上,君敏心亦毫無懼色地回視他。兩人對視着,似是試探,又像是威懾,誰也不肯服輸。
良久,蘇吉穆勒大笑三聲,猛地拔刀朝君敏心身前的影衛們砍去!
宋十和張六來不及哼一聲,便撲通倒在了血泊裡,皆是一刀斃命,刀法快而狠,幾乎將那兩人的身體劈成兩半!
談判失敗了?!
君敏心大驚,瞪大眸子怒吼道:“蘇吉穆勒!我的部將雖少,但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高手,猶可與你近距離拼一拼!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大不了殺你個魚死網破!”
“我自然不會拿自己的命來冒險。”穆勒收了笑容,沉下臉冷冷道:“公主,你成功的說服了我暫時留下你的命,但……”他指了指地上兩名影衛的死屍,“公主在我的地盤上可要好好聽話,否則,他們就是你的下場!”
原來是殺雞儆猴……
“走吧,準備好好安葬我那可憐的大哥!”穆勒大手一揮,帶着自己的親信大步出來寢宮。
“噢,忘了告訴公主,”走到門口,他彷彿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首對君敏心邪邪一笑,道:“在我的國家有個習俗,若是哥哥死了,弟弟可以娶了寡嫂。父親死了,兒子可以續娶他沒有生育過的側室,那麼……”
——真是纔出狼窩,又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