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虎相鬥打紅了眼, 屋內在瞬間變成一片狼藉。屏風和瓷器碎了一地,檀木案几也裂成好幾塊,眼看動靜越來越大, 君敏心雙臂張開擋在陳寂和姬翎中間, 忍不住沉聲喝道:“都給我住手!要把侍衛都引來麼!”
姬翎生生剎住向前揮去的一掌, 陳寂亦住了手, 雙手緊攥成拳垂在身側, 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沉着臉死死盯住姬翎,竭力調整好呼吸,冷聲道:“姬翎, 擋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女人!”
君敏心心裡一個咯噔, 惱怒之餘, 心裡竟然生出絲絲甜蜜。陳寂從來不是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在外人面前,毫無顧忌地坦白自己屬於男人的獨佔欲。
身後的姬翎不以爲然地嗤笑一聲, 譏誚道:“你的女人?你是誰,你是蘇吉王?”
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蘇吉王,這無疑是陳寂心中的一道傷疤,而面如狐媚、心似蛇蠍的姬翎無疑知道他的軟肋,狠狠地在他的痛處戳了一刀!
眼見陳寂雙目發紅, 手背上青筋暴露, 君敏心忙喝止道:“收起你的暴脾氣, 陳寂, 這裡不是靖國!以前見你沉穩有餘, 如今是吃火藥了不成?!”
陳寂被君敏心喝的一愣一愣,如醍醐灌頂般, 眼中無名的怒火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的迷茫、酸楚,以及夾雜着的幾分失望。他扭過頭盯着地面,不再言語……因爲記着前世的事,君敏心今生幾乎從未對陳寂撒過怒火,只想着如何能讓他過的好些、開心些,如今第一次對他怒目以待,卻是爲了另一個男人。
見到陳寂少有的脆弱神情,君敏心生出幾分心痛和悔意。
姬翎有些自鳴得意地笑了笑,君敏心面色凝重的轉過身,平靜的直視那豔麗的紅衣男子,淡淡道:“你也給我收斂點!我知你野慣了,但若誠心投我幕下,首先要學會的便是服從管束。若是做不到這一點,還像今日這般我行我素,那便請走!我君敏心雖然無用,但手下決不能有不忠心、不服管的將士!”
君敏心是真的動了肝火。越是盛怒,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平靜,語氣也越發淡然,但不知爲何,卻有種讓人背脊發涼的感覺。
姬翎緩緩止了笑容,眼中卻生出幾分玩味。靜了靜,他不甚自然地單膝下跪,抱拳道:“主公教訓得是,臣記住了!”
姬翎年輕氣盛,一生狂傲不羈,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如今他竟肯屈身下跪,行臣下之禮,想來也是真心想要依附自己。君敏心面色稍緩,伸手扶起他道:
“我知你自恃武功高強,可如今是多事之秋,這王宮內院還是少來爲妙!若有事相告,我自會聯繫於你,若你無處可去,可往宮外西街朱、白二老的鋪子裡候着,帶着我的信物,他們會接待你的。”
說罷,解下腰間一枚藍田玉玦交給他。姬翎伸手接過,端詳了半響方道:“主公安心,再次見面,我必定是光明正大地來見你。至於這個……”他將玉玦往空中一拋,再接住,回眸媚笑道:“這個就當做你我的定情信物,如何?”
身邊陳寂的身子僵了僵,姬翎哈哈大笑,拉開房門準備躥出,卻與外出辦事回來的小九和木槿撞了個滿懷,隨即一柄文繡劍和三把柳葉小刀橫上姬翎的脖頸,小九和木槿同時喝道:
“誰?!”
君敏心道:“輕聲些,別惹來了侍衛!他是姬翎,自己人。”
木槿和小九對視一眼,收了武器。姬翎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木槿清麗的容顏,呵呵低笑道:“主公身邊美人兒真多,他日功成,必定向主公討來幾個!”
說罷,他翻身一躍,上了屋頂。君敏心追至走廊處一看,只見那抹紅影很快消失在了遠處屋頂上。
她長舒了口氣,似是鬆懈,又似是嘆息。姬翎這個人貪財好色、野心很大,若能與陳寂並肩而戰,便是一把攻無不克的利刃;而若駕馭不好,必然會傷到自己。
他很鋒利,也很危險。她想,這就是陳寂那麼排擠姬翎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正望着遠處出神間,卻聽見陳寂慍怒的聲音自屋內傳來,似是在斥責小九和木槿。
“爾等如此鬆懈,外人進入公主寢宮而全然不知!若是公主有了個三長兩短,爾等該當何罪?!身處虎狼之地,當心系大靖未來,爾等這派悠閒作風,簡直樂不思蜀!”
木槿和小九單膝跪在地上,低頭道:“屬下該死!”
陳寂陰沉着臉,道:“罰你們今日繞宮牆跑十圈!我身爲你們上級,管教不嚴亦有過錯,理當與你們一同受罰!”
木槿和小九哪敢說個‘不’字?當下爬起身,便要出門,君敏心忙攔住她們,放軟聲音對陳寂道:
“是我叫她們出城送信的,不怨她們。況且此時正值午時,陽光熱辣,木槿與小九好歹是女孩家,繞城十圈必身心受損,如何能盡全力保護我?阿寂氣我一人便好,莫要遷怒於他人。”
陳寂強壓着氣,堅持道:“她們若有任務在身,需吩咐其他親信接職,如若沒有,便是瀆職!成大事者,需賞罰分明。”
沒想到陳寂溫和的外表下,竟也有鐵血無情、倔強如牛的一面,愕然了片刻,她淡淡道:“這裡誰是主子,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話一出口,君敏心便後悔了。
陳寂果然變了臉色。木槿見兩人氣氛不對頭,便低聲道:“公主,我們確實有失職的地方,理應受罰。”
君敏心說了句‘不關你事’,木槿便住了嘴,不再說什麼。
君敏心嘆了口氣,張了張嘴正想說句軟話,消了陳寂的氣,卻見陳寂倏地抱了抱拳,乾澀道:
“屬下僭越,請公主贖罪!”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房門。
君敏心愕然:他竟用如此生分的語氣同她說話,這次真的氣的不輕吶!爲什麼呢?是因爲自己將姬翎這燙手山芋收攏了,還是因爲姬翎與自己那親暱的姿態把他惹火了?
真是,他與金娜的事她都還沒找他算賬呢!
不一會兒,地上被姬翎打暈的可可和奴依醒了,揉着腦袋納悶道:“咦,我們怎麼睡到地上了……”見到滿地狼藉,她們又驚叫出聲:“怎麼了怎麼了?!來刺客了麼?”
“沒事,沒刺客……是我與陳寂吵架了,心情不好,摔了些東西。”恍恍惚惚地盤腿坐在羊毛地毯上,君敏心一手撐着下巴,忽然問道:“你們有心上人麼?”
奴依和可可見君敏心臉色不太好,還真以爲滿地狼藉是她泄憤之作,便也沒起疑。只嘻嘻哈哈笑道:“在我們心裡,沒人比得上公主!公主是對我們最好的人!”
“胡謅!我說的是男人!”君敏心笑着戳了戳她們的腦袋,又問道:“木槿和小九呢?”
木槿搖了搖頭,舉手做發誓狀,笑道:“當然沒有!”
小九愣了愣,年輕秀氣的臉上有了幾分黯然,也隨即輕輕搖頭,低聲道:“屬下……也沒有……”
“公主爲情所困,恕屬下無能爲力。”木槿打趣道,君敏心苦澀一笑,“討打!”
木槿笑着跑出門去,不一會兒又折回來,有些爲難道:“公主,陳公子正沿着宮牆罰跑呢!今日太陽這麼大……”
君敏心提着裙子跑出去,腦袋伸出走廊一看,果然見遠處的城牆下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在一圈一圈地跑着。秋日的陽光依然燥熱不已,君敏心心中一痛,也不知他是在懲罰誰。
“公主去勸勸?”木槿試探道。
“阿寂不是心胸狹隘之人,只是現在正在氣頭上,讓他冷靜冷靜也好。”
話雖如此說,君敏心卻是坐立不安,一心繫着在太陽底下懲罰自己的陳寂。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陣,她再也忍不住了,朝城牆下跑去。
木槿在身後喊道:“公主,我陪你去!”
君敏心無奈拒絕道:“不可不可!我要用苦肉計和美人計爲他消氣,被你們看見了,叫我面子往哪兒擱?”說罷,她又跑回屋內,翻出一盒脂粉揣在懷中,這才定了定神,朝城牆下走去。
陳寂依然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地跑着,汗水很快浸溼了他的單衫和黑髮,滾落的汗珠和刺目的陽光幾乎快將他的眼睛糊住,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君敏心站在城牆下看得心疼萬分,卻不向前規勸,只站在烈日下,看着他跑。
乾燥的風揚起厚厚的灰土,腳下的塵土被暴曬得發燙,皮膚被蒸得刺痛,雖然很燥熱,但君敏心身上幾乎沒什麼汗珠,因爲汗水還沒滲出皮膚,就被蒸發了。
陳寂跑過她面前的時候,她朝他笑道:“阿寂,我們回去好麼?”
不料陳寂竟是目不斜視,加快步伐從她身邊迅速跑過,君敏心也不急,暈乎乎地繼續站在太陽下等。
陳寂第二次經過她,她依舊朝他笑道:“阿寂,我們回去吧!”
這一次陳寂倒是看了她一眼,一縷烏黑的鬈髮被汗水浸透,服帖在他麥色的臉頰。他腳步不停,低聲道:“大庭廣衆,公主站在這兒成什麼樣子?速回!”
君敏心在他身後喊道:“我偏要等你一起!”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君敏心想這樣同他倔着,也不是長遠之計……趁着陳寂跑遠,她眼珠一轉,從懷裡摸出那盒脂粉,迅速往臉上鋪了一層白粉,臉色頓時煞白如雪。
隨後,君敏心假裝身形一晃,又很快站穩,一副弱不禁風卻偏要逞強的模樣。果然,陳寂第六次經過她,腳步緩了下來,看了她片刻,問道:
“怎麼了?臉色很差。”
君敏心知道他心軟了,便放軟聲音道:“阿寂,你知我定是不甘心一輩子呆在西域的。你也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人……”
陳寂微微失神。經過一番發泄,儘管他汗如雨下精疲力竭,面色卻緩和了下來。他轉身走了幾步,脣邊似有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飄落,他道:
“十圈已跑完,回去吧。”
君敏心跟上去,笑道:“阿寂不再生氣了罷?姬翎只是我部下,我會駕馭好這把危險的利刃,所以阿寂無須擔心,也不必吃醋。”
陳寂微微挑眉,木然道:“我沒有吃醋!”
死鴨子嘴硬,我與你兩世相識相知,還不知你心裡所想?君敏心偷着樂了半響,怕再惹薄臉皮的陳寂生氣,便忙道:“好好好!是敏兒瞎猜了。不過啊,我近日可是醋意大發呢,誰叫你同金娜公主走得那般親近!我辛辛苦苦爲你送冰鎮酸梅湯,卻見你同那美麗的太陽公主同囊飲酒,你說我難過不?”
陳寂微微訝然,回過頭摸着鼻子上的汗珠,尷尬道:“敏兒,我與她……”
“我知道,阿寂,我並沒有生氣。”君敏心展顏笑道:“因爲我在乎你,所以纔會爲你吃醋;也因爲我愛你,所以我信任你!”
陳寂神色微動,盯着君敏心蒼白的臉凝神看了半響,方纔用手指輕輕抹去她臉上的白粉,輕聲道:“下次別抹這麼多粉了,不好看。”
君敏心愕然道:“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的。”
愣了愣,君敏心忽而綻放出一抹柔軟的笑容。原來剛纔阿寂一直在看着她,關心着她的一舉一動!只是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其實心裡心疼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