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菱反應過來,扯了扯嘴角沒有吭聲,阿淫回來了,迎着正盛的日頭上前來時,身軀覆下來的陰影將荷菱蓋住,帶來絲微弱的涼意。
荷菱側着腦袋,微眯着眼睛擡頭看了看他,看見他汗水潸潸,薄汗滑凝在下頜處匯聚成晶瑩的水滴,讓人想擡手給他拂了。
“前方城門守衛森嚴,想必這京城四周各郡都已收到消息了,眼下進出都有盤查,不易通行,喬二公子,不如等再晚些,我想辦法通知了前方城中茶名客棧的人之後,再讓他們掩護着我們離開吧?”
他看着喬彌,順手接過荷菱遞來的水,帶來的前方路況,打破了這一剎那的沉寂。
阿淫想要的是穩,如今這一路走來路途漸阻,四面楚歌,他們所要過的千山萬水都還是南莫的地界,容不得疏忽。
可喬彌要的是快,帶傷前行,爲的不就是這一點?一刻都不願耽誤,他撐着地面站起身來,“不等了,找副棺材,擡着我出城吧。”
阿淫知他所想,緩緩灌了口水後,看向荷菱,荷菱眉心一跳:“幹嘛……”
阿淫面無表情:“你得和我扮成夫妻。”
荷菱道:“你怎麼不扮成我兒子呢?”
阿淫沉吸一口氣,定定地盯着她,荷菱被他盯的毛炸,感覺他隨時會一拳頭揍扁自己,於是荷菱姑娘識時務者爲俊傑,轉瞬從地上爬起來,“好的沒問題。”
阿淫懶得搭理她,轉身去安排。
荷菱張牙舞爪地衝着他背後狠狠撓了兩爪,喬彌無聲走到她身後,撫慰性地輕輕拍了拍她肩,默默道:“別急,我扮你們兒子。”
荷菱猛地扭頭:“啊?”
喬彌“嗯”一聲:“……你們染麻風,去世的兒子。”
麻風不是個小病,這世上誰不談之色變?無藥可救還帶傳染,比瘟疫還燙手,可偏偏有的時候,這東西卻十分的好用。
身上弄些小疹子,臉上弄片大疹子,守防的士兵不懂分辨,也看不出來,喬彌躺在棺材裡,踩着一路的白幡紙錢,這京城的邊界,也就終於過了。
緝拿奸細的消息傳得很快,半個月時間,便傳遍南莫各州郡,喬彌畫像鋪天蓋的佈滿,有壞處,自然也有好處,盯的人眼睛多了,每到一處,消息都如長翅膀一般飛遍各個角落,不消阿淫聯繫人掩護,便自有各方勢力前來接應。
“一旦讓他們出了京城境內,這人怕是就抓不回來了。”言喻之看罷地方傳上來的文書嘆氣。
鳳桓矣望向元景宮的方向,深紫色的眸裡,看不出情緒。
言喻之將文書放回去,“留什麼呢?”他雲淡風輕地道:“事已至此,也不必留了……”
這幾日,南莫京城的天兒都特別好,就連宮中喪鐘響起的時候,頂頭上的雲,也是晴空萬里的。
這一路路途遙遠,兼之道阻重重,喬彌一行人變着法兒的臨近邊境時,已是兩個月後,昭關乃迎戰要點,可出不可進,外頭是北祁大軍,裡面是南莫戰將,兩方僵持,互爭不下。
交戰點總是混亂,留守於此的百姓也會格外的熱血,一路行來,只聽見許多人或怒或厭的罵着一個人——“蕭狐狸”。
那蕭狐狸如何如何奸詐,竟然偷襲。
那蕭狐狸如何如何卑鄙,居然詐降。
這個“蕭狐狸”,在邊關百姓的口中活的千姿百態,十分豐富,時而人面獠牙,茹毛飲血;時而身藏九尾,乃吃人邪祟,總之……都不是什麼好話就是了。
喬彌便想起蕭彧那一副病怏怏的樣子,那狹長的眸子,算計的性子,還真是有幾分像條病狐狸的。
荷菱拽了拽喬彌的袖子:“駙馬爺,我是南莫人,進了北祁軍營,蕭丞相會不會……”
“會什麼?”阿淫冷冷乜了她一眼:“身無二兩肉,你想什麼,人家也看不上你。”
荷菱眉一豎,撲上去就咬他,這人怎麼這麼齷齪!
阿淫張開手往她兩頰一掐,捏住頜骨,荷菱酸了牙,眼淚出來了也咬不下去。
一名小販忽然從他們身前走過,狀似不經意地,被他們撞翻了手中的青果子,他“哎呀呀”地彎下腰去撿,“這青李子好吃啊,弄髒了沒人要,你們得買。”
喬彌眸光動了動,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小販藏在斗笠下的臉,他順手擡胳膊去拿開阿淫掐住荷菱的手:“你怎麼老是欺負她?”
阿淫的死人臉透出一絲極淺的薄紅:“誰欺負她!”
荷菱敢怒不敢言。
小販有些生氣了:“你們買不買我的青李子?”
阿淫道:“酸,不買!”
喬彌頷首以示贊同。
小販道:“我家裡有甜的。”
“……”
這真是有史以來最好說話的小攤販,砸了酸的,賠甜的。
既然他都這麼好說話了,喬彌不跟着走也就說不過去了,小販一高興,青李子也不撿了,帶着喬彌美其名曰往自己家去,走着走着,便出了城門。
城牆旁的大樹下拴着四匹駿馬,小販將繮繩拋給他三人,笑道:“上馬跟我走,不遠處,便是我家了。”
這話真是騙人。
他們出城門時,午時剛過,將近未時,隨着他一路騎行,卻生生騎得荷菱一次險些從馬上摔下來,被喬彌一把撈到自己馬上後,又再騎行了許久,纔在落日餘暉中,看見遠方烏壓壓的行軍大營。
飄揚的旗幟在磅礴的金色滾雲下,映入眼簾無數個醒目的“穆”字,向遠方無窮無盡的延伸。
這裡竟是祁軍的大營。
荷菱緊了緊喬彌的衣襟:“駙馬爺……”
“別怕。”
喬彌隨小販在營前下馬,順手將荷菱撈下來,士兵迎前來牽過馬匹之餘,朝小販行了個禮,阿淫將他頭頂的斗笠摘下來,面無表情:“穆少將軍,李子呢?”
穆青臉不紅心不跳地將斗笠奪回來:“我只有青的。”
阿淫道:“那沒錢。”
穆青笑笑,指了指主營:“我們蕭丞相有啊,喬二公子,丞相叫你來了,去向他討甜李子。”說完像是這纔看見荷菱,又奇怪的問了句:“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