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紫毓低頭,眉間隱約幾滴清淚滑下,清脆的聲音卻直直穿過黑暗,到達上方:“瑜兒,你,真可憐。”
“你說什麼!”得意忘形的南煕瑀哪裡容得了她如此挪揄,登時大吼。
“我說,我可憐你……可憐你看不到自己身邊可貴的一切,明明已經身爲南宛國的九五至尊,卻不把心思放在怎麼讓國家強盛起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只傾盡心血想要攻佔東陵國。爲了你野心,引起戰事讓百姓遭苦,從而喪失民心。”
“我可憐你沒有在乎過呆在你身邊珍視你的人,讓他們對你逐漸失望,心灰意冷,一個個從你的身邊離開,你要是執迷不悔,勢必衆叛親離。”
“我可憐你傾盡心血,用盡一生,只將心思用在權勢鬥爭之上,卻不曾想到能夠心愛之人看那浮雲飄過狼天山顛的逍遙自在,聽那冬日清晨寂寥之中的幾聲風鳴鳥叫,聞一聞那夏日微風送來的薰醉草香……”
“我可憐你不懂愛是何物,只因你的自私和野心勃勃,連你最愛的人也終將棄你而去,你註定孤老一生……”
提起愛人,南煕瑀就想起墨曉曉和他爲敵,棄他而去之事。
她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南煕瑀發狂一般衝無邊的黑暗怒吼,粗暴地打斷南紫毓的話。
“夠了!我不想聽你的教訓,從小到大,我聽你的教訓已經夠多了!現在,我纔是一國之君,我的話就是聖旨,誰敢違抗我?”
“既然如此,我亦無話可說。你何必苦苦執着於轉瞬成空的權力、妄圖虛名的地位、身外之物的金錢?”
“歷經春秋,年過花甲,鬚髮斑白,垂垂老矣,殊不知他日雙眼一合,甚至來不及跟至親至愛道一聲永別就已悄然沒了呼吸。”
“想來那高高在上之龍椅、金碧輝煌之殿堂、華麗繁複之錦衣、精緻絕佳之玉食、傾臥在榻之美人,又要來何用?”
“所以,我勸你還是儘早回頭是岸纔對,權勢和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只有和最愛的人執子之手,白手偕老,纔是最大的幸福!”
說到最後,南紫毓似是已做好了無法脫身的打算,聲音只似蚊吟,不曉是說給那洞外之人,還是僅僅道出自己的心聲、一吐爲快。
這樣一副安然淡漠的表情背後,究竟是早已看破生死,還是僅僅可憐執迷不悟、癡迷不改的被野心衝昏頭腦的弟弟而已,沒有人知道。
耶律緋雙眸緊緊盯着面不改色的南紫毓,這一刻,他突然覺得以往那個一直需要他擔心保護的南紫毓,訇然長大。
“放屁!爾等身處險境竟仍然胡言亂語!如今勝負已分,竟然還做這些困獸之鬥!真是可笑之至!待我撥動這地宮的機關,你們葬身在我手中也算三生有幸!”
南煕瑀囂張跋扈,俊美的面容已經扭曲在一起,對權利的慾望漸漸吞噬了他多年來的善良和純真。
南煕瑀自顧自在上面輕狂大笑,猙獰的面孔好似發瘋一般。
而南紫毓竟在如斯場景之下
輕笑出聲:“罷罷,隨你去吧……”
笑南煕瑀的死性不改?笑他們身處險境已無脫身可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絕美的人兒在黑暗之中向耶律緋懷中蹭了蹭,耳語道:“緋,我不怕死,可我,捨不得死。”
緊握南紫毓雙手的耶律緋皺眉沉思,利用南紫毓的對話拖延南煕瑀的動作,在他打開地宮機關之前,希望想到脫身之法。
南紫毓突然附耳一句,教他心裡激靈一下,不知如何對答,只覺一雙冰涼無骨的手在黑暗之中緩緩撫上他的臉頰,一字一頓。
“我、捨不得死……”
南紫毓的呼吸近在咫尺,黑暗中感覺得到她溫熱的呼吸噴吐在耶律緋的臉頰之上。
“因爲、我是如此地……貪戀着、你的味道……”她伸手扽了一縷耶律緋柔順的發,湊近身去,癡迷地嗅着,淚水卻在無人可見的黑暗中滑下。
“你如我生命之風,狂佞地掃蕩過後,卻又如此溫柔地回首,和煦、溫暖、悠然、撫平我心頭那些皺巴巴一直不忍心揭開的傷疤,讓它們結了痂,我本盼着血痂一掉,心便完好如初地贈予你,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這樣一顆結着痂的心,你可會收下?”
耶律緋心頭隱隱做痛,他亦唸到生還無望,單手撫上那柔軟的發間:“生命如風,好一個亙古的比喻。你感慨他它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卻跋山涉水,淘盡沙礫,找到了你,再無放手的理由。傻瓜,你的傷口,由我來撫平,而且,只有我。”
小鳥依人柔若無骨的南紫毓曾經受到過多少傷害,是他的邪佞,他的霸道,他的莽撞,他的毫不疼惜如一柄利刃一刀刀刺入她的心。
還有南煕瑀的暗中利用和背叛,各方敵人的陷害……
她遭受得太多,卻一直以那顆純潔卻又血淋淋的心對待這污濁不堪沒有公平的世界,在不見陽光青苔滋長的角落兀自舔舐一個個悲傷的血窟窿,盼望着所有傷口痊癒的那天,決心還他一個最完整的南紫毓。
“縱是傷痕累累,我仍不悔。”悽美的聲音一出,冰涼的四片薄脣相貼,耶律緋只覺臉上一陣溼潤,分不清是南紫毓的,還是自己的淚水,腦海間盤旋着的,只那一句:
縱是傷痕累累,我仍不悔……
路亦殤心料生還無望,只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南煕瑀,鷹目欲裂。
“且讓我送你們一程!黃泉路上,好自爲之!”南煕瑀兩眼放光,佈滿血絲,發狂一般哈哈大笑,雙手緊緊抱住那青花瓷瓶,用力搬動開來……
隨着青花瓷瓶的搬動,似乎又啓動了開關,那個唯一可以透光透氣的缺口,轟隆一聲被關上。
正當南煕瑀滿意地朝着無盡的黑暗之中放聲大笑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了癡癡的笑聲:“南王好興致啊?把地板弄了個大窟窿,還跪在那裡喃喃自語,究竟是在演哪一齣?”
那聲音張狂不已,全然不似在這等危急關頭之下應有的。
南煕瑀聞言一驚,猛然
回頭,看到來人穿着的衣服是異族衣衫,臉上帶着一個銅製的面具,看不清模樣,讓人猜測不透他是誰?
“你是東陵國的人?”南煕瑀記得他身上的服飾是東陵國少數民族特有的服飾,可是,他腰帶上繡有龍紋,龍紋唯有皇族才能配帶,難道他是……
“你是東陵國的皇子?”南煕瑀打量着眼前人,驚詫地問道。
可是,東陵國的皇子幾乎被驅逐的追逐,被殺的被殺,剩下一個耶律青雲,他前一段時間曾經見過,還差一點被他俘虜。
事後,他得知耶律青雲和耶律緋之間的過節,派人送信給他,想要和他一起合作,卻不曾想到耶律青雲無故失蹤了!
連最後一個倖存的皇子耶律青雲都沒有了消息,眼前這個人又會是誰?
正當他心中納悶時,面具男子嘿嘿地冷笑了一聲:“南王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前些日子還派人寄信給我,打算要和我合作,共同對付耶律緋,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
“你是……耶律青雲?”南煕瑀不敢確認狐疑道:“不太可能吧?耶律青雲不是早失蹤了嗎……”
見他不信任自己,面具男子索性摘下臉上的銅製面具。
藏在銅製面具之下的是一張面目猙獰的鬼臉——那蒼白燒得潰爛不堪的臉上夾雜着血跡斑斑,映出了魔鬼的色彩。
“啊……你到底是人是鬼?”南煕瑀看清楚了耶律青雲的容貌,嚇得尖叫起來,他並沒有認出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的耶律青雲。
南煕瑀的尖叫聲,惹惱了耶律青雲,他生氣地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將他像拎小雞一般拎了起來,怒喝道:“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一點,我就是耶律青雲!”
南煕瑀聽他這麼一說,才壯起膽子上下打量了耶律青雲一番,他雖然有大半邊的臉被燒得面目全非,但憑另外一部分的臉,依然可以辨認出他真的就是耶律青雲!
“耶律青雲,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你失蹤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南煕瑀見到耶律青雲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有點同情他。
一把丟下南煕瑀,耶律青雲一拳向他砸去……
南煕瑀嚇得驚恐不已,連忙護住頭部,可是,拳頭並沒有砸中他,而是砸中他頭頂上方的牆面,牆面上出現了一個大窟窿。
南煕瑀眼睛驚恐地看向頭頂上方的殘花,驚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今天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全怪耶律緋,我要殺了他!”
耶律青雲怒吼着又在牆面上砸出一個大窟窿,然後望向嚇得冷汗涔涔的南煕瑀,問道:“聽說你抓到了耶律緋他們?”
“是的!耶律緋落入了我佈下的圈套,墜入深不見底的地宮之中,只要將機關閉合,地宮之門就會關閉,他就會因缺氧窒息而死!”
面對蠻橫不講理的耶律青雲,識時務者爲俊傑,南煕瑀還是將一切老實交待。
“讓他窒息而死太慢,也太便宜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