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桐輕輕拭去眼角的溼意,傾身坐進副駕駛座。厲家珍看着她蕭瑟的背影,心裡揪疼得厲害。她說過。她絕不會參加大哥今天的訂婚典禮,在她心裡,只承認桐桐一個嫂子。
車廂裡,前所未有的沉默。
葉念桐手指絞着安全帶,知道自己一定要說些什麼,打破沉默才行,否則她會窒息。她故作輕鬆道:“珍珍,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厲……”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卡住了。手指用力扣緊安全帶,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厲家珍看了她一眼,“桐桐,你分明還在乎的,要不你別走了,今天跟我去砸場子吧。我感覺我大哥也是愛你的,他今天……”
“珍珍。”葉念桐打斷她的話。“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過了,就讓我安靜的離開。好嗎?”
厲家珍咬了咬脣,想到早上大哥離開時的神情,她說:“我就是不甘心,發發牢騷。”
葉念桐偏頭看着窗外,良久,她才說:“有什麼好不甘心的,愛情本來就是這樣,不是你付出得多,就一定可以得到回報。有些事,縱使愛了一生。最終也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我已經很幸運了,至少我……”我還擁有回憶,擁有了慢慢,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如果他們註定要分開,那麼就留給他一個迷人的背影吧。
厲家珍心上一疼,明明就是歪理嘛,可是她竟無力反駁她的話。
車子向前駛去,葉念桐看着窗外,一輛白色卡宴與她們的車錯身而過。驚鴻一瞥間,她陡然坐直身體,難以置信地看着對面車裡駕駛位上的男人。他彷彿也感應到她的目光,偏頭看來。
兩車的速度很快,快到他們的視線剛交會在一起,便已經分開。葉念桐的心砰砰地激烈跳動起來,她扭過身體,追着那輛白色卡宴,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悵然所失的轉過頭來,她的手指狠狠掐着掌心,勒令自己回神。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在包裡響起來,厲家珍沒有注意到剛纔發生的事,她提醒道:“桐桐,你的手機在響,不接嗎?”
葉念桐遲疑了一下,拉開包,拿出手機,手機屏幕上閃爍着幾個字,她的眼睛瞬間便溼潤了,她緊緊的握着手機,沒有接也沒有掛。
厲家珍終於注意到她的反常,她說:“誰打來的,你怎麼不接?”
葉念桐看了厲家珍一眼,緩緩的滑開接聽鍵,將手機放在耳邊,沉默。
那端亦是沉默,還伴隨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她捏緊手機,心揪成一團。半晌,那端終於傳來一道熟悉的低沉的男聲,“你今天,出國嗎?”
“嗯,是今天。”葉念桐輕喘了一聲,連呼吸都扯着肺葉,疼痛難休。
那端再度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壓抑着什麼,半晌,他再度說道:“那,一路平安。”
眼淚倏地涌了上來,葉念桐深深的吸了口氣,明明已經心痛得快要窒息了,卻還要強裝堅強,她微笑道:“謝謝,你也,訂婚快樂,再見!”
狼狽不已的掛了電話,眼淚肆意的涌了出來,她扭頭看着窗外,小手按在小腹上,她小口小口的吸着氣,慢慢,跟爸爸說再見。
耳畔傳來“嘟嘟”的忙音,厲御行看着手機屏幕暗下去,他閉上眼睛,痛苦瘋狂的啃噬着他的心,別離,竟是如此的讓他痛不欲生。桐桐,等我,一定要等着我。
將手機放回暗格,厲御行發動車子,向酒店駛去。
--------------------------
厲家珍將葉念桐送到機場,機場大廳,雙語廣播提醒旅客們,飛往英國的航班開始檢票了。葉念桐站在候機大廳,看着面前依依不捨,始終不願離開的厲家珍,她勉強撐起微笑,“珍珍,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桐桐,不走不行嗎?”厲家珍哽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葉念桐強忍着難過,她輕輕擁抱她,哽咽道:“我只是去留學,等我回來,你會看到一個嶄新的我,珍珍,保重。”說完,她轉身,拉着行李箱快步離去。
厲家珍看着她頭也不回的走進檢票口,她捂着嘴,泣不成聲。桐桐,你不會知道,你的離開,給了我怎樣的絕望?如果連你和大哥這麼互相深愛着彼此,都不能廝守在一起,那麼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南帆酒店。
厲御行一身黑色禮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從這裡望去,可以看到從天上飛過的飛機。他心裡像鑿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怎麼也補不上。
沈遇樹站在他身後,看着他蒼涼的背影,他緩緩走到他身邊,低語道:“御行,不用擔心,英國那邊我已經安排妥當,他們會好好保護與照顧嫂子。”呆投豐血。
厲御行點了點頭,他擡腕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分鐘,飛機就要起飛了。”
沈遇樹拍了拍他的肩,“御行,離別,是爲了今後的重逢。”
“嗯,你說得對,離別,是爲了今後的重逢。”厲御行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時,神色已恢復冷寂。訂婚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季墨大肆操辦,完全不知道低調爲何物。想到此,他冷冷一笑。
訂婚典禮結束後,他就會宣佈總裁一職暫時由家琛代理,全權負責厲氏的運作。到時候季墨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還真迫不及待,想看到季墨精彩的臉色。
休息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厲家珍怒氣衝衝的站在門口,送葉念桐進了檢票大廳,她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飛車趕了回來,所幸南帆酒店與機場順路,半小時就到了。
“大哥,你真的要跟那個女人訂婚?”厲家珍走進來,怒聲質問道。從第一眼見到季媛媛開始,她就不喜歡這個女人。渾身上下都發着騷,像只狐狸精似的,不知道大哥喜歡她什麼了。
沈遇樹見情形不對,走過去拽住厲家珍的手,低聲道:“家珍,你還嫌你大哥不夠鬧心麼,不要添亂了。”
厲家珍用力甩開他的手,她大步走進來,固執的望着厲御行,“桐桐那麼好,到底哪裡不如你的意了,你要跟她離婚?你知不知道,她愛了你整整十年。”
“你說什麼?”厲御行震驚地看着她,彷彿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這件事,她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忍無可忍了。你知道嗎,從她十歲那一年遇到你,就愛上你了,在不知道你是誰的情況下,她堅持了七年,在知道你是誰的情況下,她堅持了三年。她把她生命裡最濃烈的情感,全都給了你,但是你呢,你辜負了她,你讓她一個人黯然神傷的離開這裡。大哥,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厲家珍用力推了厲御行一把,心中亦是難過不已。
“家珍,你什麼也不知道,不要搗亂。”沈遇樹瞧厲御行臉色煞白,擔心他承受不住這樣的事實。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原來葉念桐暗戀了御行十年。
厲家珍充滿恨意的目光掃向沈遇樹,想到桐桐,她就想到了四年前的自己,她輕笑道:“是啊,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可是把我們變成傻瓜的,不正是你們的自以爲是。他媽的什麼都說是爲我們好,其實就是你們自私,你們不敢面對。回過頭來,還可笑的指責我們不夠諒解你們。厲御行、沈遇樹,我鄙視你們倆,永遠鄙視你們倆。你們就抱着你們的惺惺作態,永遠孤獨一輩子吧。”
厲家珍說完,轉身就往外跑去。
剛跑到長廊上,就看到穿着粉色抹胸禮服的季媛媛。她停下腳步,譏嘲的看着她,“季媛媛,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讓我大哥娶你,但是我告訴你,你最好寸步不離的守在我大哥身邊,否則你一旦疏忽,就有成千上萬,像你這種狐狸精出現,把我大哥從你手中搶走。”
季媛媛臉色猛地一變,她勉強維持着風度,“珍珍,你怎麼了?誰惹你了?”
“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別以爲我嫂子離開了,你就能取代我嫂子的地位,我告訴你,像你這種女人,永遠都別想得到真愛。還有,不要叫我珍珍,我噁心。”厲家珍說完,肩膀用力撞了一下她,大步離去。
季媛媛看着她的背影,雙手緊緊捏着裙襬,真是恨不得給這丫頭一耳光,她沒想到逼走了葉念桐,還有這麼一個大麻煩在。
她勉強平息了下心裡的恨意,提起裙襬緩緩走到休息室,此時臉上已經多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御行,訂婚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該出去了。”
厲御行神情盡斂,他的雙手自然的垂在身側,邁步走出去。
季媛媛溫柔地望着他,明豔動人的臉上始終保持着微笑,她輕輕將手伸入大御行的臂彎裡,嘴角的弧度上揚。厲家珍孩子氣的詛咒,她不會放在心裡,因爲從此刻起,只有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他。
厲御行微微低頭,盯着她落在自己臂彎裡的手腕,眼底的神色凜冽。
“走吧。”季媛媛微微偏過頭,笑盈盈的望着眼前出色的男人,心裡滿是幸福,“大家都等着我們。”
厲御行俊臉緊繃,垂眸看着她臉上的笑意,他伸手輕輕拿開她搭在他臂彎的手,毫不留情的甩開,見她臉色大變,再度纏上來時,他冷嘲道:“不要碰我,髒!”
季媛媛看着他揚長而去的背影,氣得俏臉都扭曲了。厲御行,好,很好,你有種,你就一輩子別碰我。
樓下,衆賓客看到他們走來,熱烈的?起掌來。當然,賓客裡,也有上次參加過厲御行婚禮的,都豔羨的看着他,厲御行真是豔福不淺啊,剛離婚沒幾天,就又傳出即將與季氏千金訂婚的消息。
厲御行神情一直十分冷淡,季媛媛站在他的右手邊,看着大家都望着他們,她?起勇氣,將手輕輕放在他臂彎上,這一次,厲御行沒有甩開她的手,她輕輕吁了口氣。只要他不在大庭廣衆下讓她難堪,她就心滿意足了。
厲御行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下樓梯時,他步履很快,季媛媛穿着曳地長裙與高跟鞋,跟得十分狼狽。但是她始終,都沒有放開他的臂彎。她告訴自己,這次抓住了,她就再不允許自己放手。
季墨夫婦亦是看出了厲御行的刻意,夫婦倆對視了一眼,心裡不滿,卻發作不得。
厲家玉站在角落裡,她手裡端着一杯酒,輕輕的搖晃着,她看着相攜而來的兩人,他們已然成了全場的焦點,她臉色蒼白,眼眶微微發酸。
她原本以爲,只要他跟葉念桐離婚,就會跟她在一起,可爲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她,明明看着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步,她卻只能親眼看到他們擦肩而過,而她卻毫無辦法。
季媛媛追得有些狼狽,剛纔腳踝不小心扭了一下,現在每走一步,都痛得鑽心。但是她依然擡頭挺胸的挽着厲御行的臂彎,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不允許自己在今天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當他們站到臺上時,臺下掌聲雷動,禮儀在說着什麼,厲御行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心裡唸的,只有那個黯然離去的小傢伙。
厲政楷夫婦看着兒子,心裡沉沉一嘆。
臺下,沈遇樹的手機響起來,他走到角落裡,接起來,電話還未接聽完,他的手機滑出掌心,摔在地上,應聲而碎。他回頭看着臺上神色冷酷的厲御行,他大步走過去,神色凝重道:“御行,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厲御行看着他的表情,示意禮儀暫停,臺下賓客頓時譁然。季媛媛臉色慘白,她伸手拽住厲御行的衣袖,哀求道:“御行,大家都看着呢,沈先生,有什麼事,等訂婚典禮結束了,再說好嗎?”
沈遇樹望着厲御行,沒有理會季媛媛的哀求。
厲御行伸手撫開她的手,轉身走下臺,季墨眼見訂婚典禮突然中止,他怒不可遏,走過來伸手擋住他們的去路,“御行,什麼事比訂婚典禮還重要?”
厲御行看着沈遇樹,他知道,若不是事態緊急,他不會來在訂婚典禮進行中,前來打擾。他移開目光,冷冷地望着季墨,輕笑道:“季叔叔在擔心什麼?怕我跑了?”
這麼多人都看着他們,季墨一張老臉臊得通紅,季夫人在旁邊打圓場,“瞧御行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怎麼會怕你跑了。御行,我跟你季叔叔就是擔心訂婚典禮中途打斷,不太吉利,有什麼話,還是等訂婚典禮結束了再說。”
厲御行掃了他們一眼,沒有理會他們,大步走出宴客大廳,把季墨夫婦氣得鼻子都歪了。
南帆酒店長廊下,沈遇樹擔憂地看着厲御行,他說:“御行,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要挺住。”
厲御行看着他,“遇樹,到底什麼事,讓你這麼緊張?說吧,我還有什麼事挺不住的。”
沈遇樹捏緊拳頭,他咬了咬牙,一?作氣道:“剛纔我一個在飛機場工作的同學打電話來,說今天早上飛往英國的航班,失事了。”
厲御行腦子裡轟一聲,他擡頭看着沈遇樹,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麼?”
沈遇樹垂下頭,不敢看他眼裡洶涌而至的絕望,他重複道:“嫂子坐的那趟班機,起飛沒多久,失事了,機上人員,無一人生還。”
沈遇樹知道自己的話,對厲御行來說多麼殘忍。
他盯着他,機上人員,無一人生還,這是什麼意思?爲什麼他突然理解不了了?他踉蹌着後退了幾步,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喃喃自語道:“無一人生還,是什麼意思?”
“御行……”沈遇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破碎的神情,他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卻不知道該從何安慰。無一人生還,嫂子必死無疑。怎麼會這樣?生命怎麼會這麼無常?
厲御行猛地揮開他的手,他搖頭,“不,我不相信,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我來南帆酒店時,還看到她坐在家珍的車裡,我還跟她通過電話,我還跟她說一路平安……不會的,你肯定是聽錯了,手機,手機給我,我要打電話問問。”
沈遇樹的手機剛纔已經摔壞了,他握住厲御行肩,勸道:“御行,我沒有聽錯,是早上去英國的航班。”
“不,不是,你一定是聽錯了,肯定是聽錯了。”厲御行站起來,他的手機沒帶在身上,他要去打電話,對,給葉念桐打電話,打電話……
此刻他精神錯亂到,甚至忘記了,飛機上沒有信號。
他衝到酒店大堂,那裡掛着幾個液晶電視,每個電視上都放着最新新聞,女主播沉痛的聲音從電視裡傳來,“今天早上,江寧飛往英國的xx航班,起飛不久後,就與航站臺失去聯繫,五分鐘後,飛機在空中爆炸,機上人員,不幸全部罹難,這是自xx事件後,發生的最大起飛機爆炸事件,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厲御行眼眶赤紅的盯着液晶屏幕,他踉蹌着往後退去,雙手牢牢的抱着腦袋,怎麼會這樣?機票是他親手爲她準備的,是他親手將她送到了鬼門關前,不會這樣的,不會這樣的。他不相信,她就這麼離開了他。他突然絕望嘶吼,“不!”
他聲音尖利哀慟,使聞者落淚,他痛徹心扉,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御行!”沈遇樹看他緩緩倒下,他一個箭步衝過去,伸手扶住了他,而厲御行已經昏迷過去。陸澤等人見他們遲遲未回來,尋了出來,就看到厲御行昏倒在沈遇樹懷裡,他們嚇得不輕,急忙衝過來,幾人手忙腳亂的扶着他快步走進電梯,從地下停車場快速離開,向診所駛去。
訂婚現場,因厲御行的離開,而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