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宇緩緩地來到花壇邊上,卻不見學生們下來,他也沒有着急,而是沉穩地站在柵欄邊,點了一支菸,擡頭向樓上望去,雖然在三樓的窗口處,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影,但是他心頭生出一種微妙的直覺,現在正有一雙冰冷的眼睛透過窗戶,在偷偷地窺視着自己。
在這個位置,假如王思宇改變主意,轉身向回走,說不定那人就會開槍射擊,而在這空曠的操場上,他就是一個活靶子,無處躲藏,肯定沒有機會活着走出校門。
正皺眉思索間,門口走出一隊學生,約莫能有十人左右,都是男生,這些高中生都沒有穿校服,穿着各異,唯一相同的是,那一張張稚嫩的臉上,還帶着驚恐的表情,大家極有秩序地向前走着,步伐很是機械,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捆綁着。
而最後的一名男生被人勒着脖子,他的右太陽穴上,頂着一把手槍,男生瘦弱的身子在不停地顫抖着,明顯是心中害怕到了極點,都有些邁不開腿,硬是被後面的人推着往前走,王思宇皺了皺眉,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把菸頭丟在地上,用皮鞋使勁踩了踩,就夾包迎了過去。
走到隊伍的後面,他纔看清了歹徒的臉,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孔,從外貌上判斷,那人的年齡比自己還要小上兩歲,他皮膚白淨,眉清目秀,如果不是出現在這個場合,恐怕不會有人將他和殺人犯聯繫在一起。
王思宇仔細端詳着他,忽地覺得,這年輕人的五官和鍾嘉羣有些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他的心裡陡然一沉,嘆了口氣,走到年輕人身邊,輕聲道:“我就是王思宇,請你放了他。”
歹徒將黑洞洞的槍口指向王思宇的頭部,與此同時,鬆開了左手,將身前的男生輕輕推開,他敏捷地閃到王思宇的身後,用槍頂住他的後腦,低聲道:“走吧,王縣長,老大在裡面等你。”
王思宇轉過身子,緩緩地向教學樓走去,剛剛走出幾步,只聽身後傳來一陣尖叫聲,那些學生幾乎是同時發出一聲喊,叫嚷着向大門外奔去,王思宇停下腳步,向後望了一眼,卻被那年輕人推搡了一下,那人低聲恐嚇道:“快走,別耍花招!”
王思宇笑了笑,低聲道:“鍾嘉衆,別擔心,既然來了,我是一定要進去的。”
那年輕人微微一怔,隨即語氣冰冷地道:“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王思宇輕輕嘆了口氣,緩緩地向前走去,壓低聲音道:“我怎麼會認錯人呢,你哥哥做過我的秘書,他現在是北辰鄉的鄉長,我在西山縣期間,你的母親一直和我住在一個大院裡,經常聽她叨咕你,老太太因爲想念二兒子,晚上連覺都睡不好,加上有高血壓的毛病,身體很不好。”
年輕人停下了腳步,用沙啞的聲音低吼道:“姓王的,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不叫鍾嘉衆,你說的人跟我沒有半點關係,你老實點,不要白費心機了。”
王思宇聽得出來,年輕人的聲音有些發顫,情緒似乎很激動,他不理會對方的抗議,繼續低聲道:“你以前在西山打壞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死,你哥哥鍾嘉羣賣了房子,你嫂子白燕妮賣了陪嫁的首飾,已經把對方的債務還上了,他們答應不再告下去,你母親一直都在等你回家團聚,你離家出走這麼多年,爲什麼一直不肯和家裡人聯繫呢?”
年輕人沉默着,跟在王思宇的身後走上了臺階,進了教學樓,來到一樓,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年輕人伸出手來,在他身上摸了一番,查看他是否攜帶了武器,王思宇緩緩轉過身來,把手摸向西服口袋,年輕人的反應極快,馬上將手槍指向他的額頭,冷冷地喝道:“別動!再敢動一下,我就開槍打死你!”
王思宇微微一笑,緩緩從衣兜裡摸出手機,遞過去,輕聲道:“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吧,不管怎麼說,你已經回來了。”
年輕人的目光一滯,死死地盯在王思宇手裡的黑色手機上,嘴角輕輕抽動了半晌,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沉默良久,他才擺了擺手,神色黯然地道:“王縣長,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只是個孤兒,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更不知道家裡有什麼親人,你不用再講下去了,我們這種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十惡不赦之徒,在殺了第一個人以後,就再也不把自己當人看了,你要是還想活命,進屋後最好什麼都不要講,按照老大的要求去做,到時候,我會向他求情,給你留條命。”
王思宇皺了皺眉,把手機放回上衣口袋裡,發現年輕人的右手緩緩放下,槍口指向地面,臉上已經沒有了剛開始時的敵意與戒備,他登時更加確信,此人便是鍾嘉衆,於是嘆了口氣,語氣和緩地道:“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年輕人轉頭望門外瞥了一眼,表情恢復了往昔的淡漠,不假思索地道:“鍾隱。”
王思宇望了他一眼,輕聲道:“鍾嘉衆的鐘,隱姓埋名的隱?”
年輕冷漠地點了點頭,低聲道:“隨你怎麼說,我就是叫鍾隱,不是鍾嘉衆。”
王思宇微微一笑,擡頭向兩側的樓梯望了一眼,見沒有人窺視,忙壓低聲音道:“鍾隱,現在是你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你能戴罪立功,幫我把裡面被挾持的學生營救出來,將另外兩名歹徒繩之於法,我會爲你求情,將來在審判的時候,法官會考慮你的重大立功表現,這是你能活命的唯一機會。”
年輕人哂然一笑,又把黑洞洞的手槍對準王思宇的胸膛,不屑地道:“收起你那一套把戲吧,我們這些人都是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根本不吃你那一套。”
王思宇有些焦急地道:“鍾隱,你要相信我講的話,我王思宇從來都是說話算數的,只要你這次能夠幡然悔悟,幫助我們解決這次人質危機,我一定能兌現承諾。”
年輕人搖了搖頭,嘆息道:“王縣長,我們快回去吧,你不要再白費口舌了,我們三人是生死弟兄,要是沒有老大罩着,我都不知死過多少次了,你就算是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背叛他的,混我們這行的,早晚都要吃槍子,橫豎都是一死,沒什麼可怕的。”
王思宇見說服不了他,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向樓上走去,整棟大樓裡,沉寂無聲,兩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的清脆,幾分鐘後,二人來到了三樓,走到了中間的教室,年輕人敲響了房門,低聲道:“老大,我把人帶回來了,外面的狗子撤乾淨了,沒有留下尾巴。”
教室的房門被輕輕打開,一個蓄着鬍鬚的臉孔露了出來,那人警惕地向外望了一眼,就閃身讓兩人進來,接着將房門關上,取了王思宇的包,重新坐在角落裡的椅子上,查看了下里面的證件,就把黑色的皮包丟到一旁,擺弄着手裡的槍,用嘲弄的目光望着王思宇,拉長聲音道:“老大,充英雄的那個縣長來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呱唧呱唧。”
王思宇擡眼望去,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坐在靠近窗邊的角落裡,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裝,手裡握着一把手槍,正拿着一塊抹布,輕輕擦拭槍身,王思宇進屋之後,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用低沉的聲音道:“來啦,隨便坐,別客氣。”
王思宇徑直走到他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轉頭向教室右側的角落望去,見十幾個女生都被桌子圍住,擠成一團,衆人都用惶惑不安的目光望着他,在人羣中,他發現了夏小玉,夏小玉穿着一身白色的吊帶連衣裙,正縮着脖子躲在一個胖胖的女生身後,全身抖成一團,王思宇衝她微微一笑,眨了下眼睛,輕聲道:“別怕,你們馬上就自由了。”
對面的中年男人終於擡起頭來,眯着三角眼上下打量了王思宇一番,冷冷一笑,拿手槍捅了捅王思宇的胸口,以戲虐的口吻道:“哈哈,真是笑話,你說自由就自由啊,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縣政府?”
王思宇擡手撥開他的槍,目光凌厲地盯着他,低聲喝道:“這是咱們講好的條件,你不是講江湖規矩嘛,那就應該信守承諾,我既然已經來了,你們就應該馬上放人!”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把身子向後一仰,不耐煩地擺手道:“你是官,我是賊,我跟你講什麼江湖道義,放了十個男生都算給足你面子了,女生不能放,下午閒着沒事,還得看她們跳脫衣舞呢!”
王思宇重重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混蛋,馬上放人!”
中年男人卻不爲所動,蹺起二郎腿,嘿嘿一笑,滿不在乎地道:“縣長大人息怒,人不能放,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衣服不用脫了,就這麼湊合着跳吧。”
王思宇皺着眉頭站起來,在教室裡轉了一圈,見屋子裡沒有血跡,就轉身道:“你們沒有殺學生吧?”
中年男人舉起手槍,瞄着王思宇的眉心,眯上一隻眼睛,輕輕搖頭道:“暫時還沒有,我們的開價很高的,殺一個人要三十萬,王縣長,你有什麼仇人需要我們對付嗎?咱們有緣,我們哥幾個可以給你優惠價,打七折。”
話音落後,三個歹徒異口同聲地笑了起來,王思宇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厲聲呵斥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咱們也別耽誤時間了,你們把教室裡的女生放了,我這就給外面打電話,讓他們安排車,我送你們離開西山縣。”
中年男人陰冷地一笑,擺手道:“別急,還沒到時候。”
說完後,他起身來到靠近窗口的牆邊,斜眼向外望去,低聲嘀咕道:“王縣長,外面來了幾個狙擊手,四個還是五個?”
王思宇心中一震,卻面色坦然地道:“什麼狙擊手,西山縣哪有什麼狙擊手。”
中年男人貓腰走到窗子的另一邊,向外望了半晌,擺手道:“王縣長,你別把我當傻子看,西山離省城那麼近,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特警隊就能趕到,我們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特警隊怎麼會不來呢?”
王思宇皺了皺眉,語氣平穩地道:“沒有那麼嚴重,槍戰發生後的第一時間,我就已經趕來了,一直在現場指揮,我把案子壓下來了,沒有向市裡彙報。”
中年男人回頭笑了笑,搖頭道:“扯鬼,沒有絕對的把握,你怎麼敢進來送死,外面一定佈下了天羅地網,等着我們哥三鑽呢,現在出去,肯定是死路一條。”
王思宇搖了搖頭,冷冷地道:“我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你們不趕緊離開,事情得不到妥善解決,市局很快會介入,到時候,就算我也沒有辦法放掉你們。”
中年男人貓腰從窗邊走回,坐在桌子後面,目光陰冷地在王思宇的臉上瞄了一眼,輕聲道:“不行,白天不能出去,就算是要走,也得夜裡走,那時候天黑,狙擊手的視線受到影響,不敢亂開槍。”
王思宇皺了皺眉,擺手道:“晚上不行,那樣家長們鬧起來,事情就會徹底失控,至於你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爲了打消你的顧慮,我可以叫來一輛中巴車,車窗用簾子擋上,叫人把車子開到教學樓下,你不會膽小到這樣都不成吧?”
中年男人冷冷一笑,拿槍頂住王思宇的下頜,輕蔑地道:“你別用激將法,沒用的,我說晚上走就晚上走,再廢話,我崩了你。”
王思宇抓住他的手腕,直視着他的眼睛,點頭道:“開槍吧,既然來了,就沒想過活着出去,你要真是條漢子,現在就開槍崩了我,反正晚上市裡領導來了,一定會主張強攻,到時大家也是一起死,誰都沒有辦法活下來!”
中年男人微微一怔,目光裡閃過一道詫異的神色,他緩緩將槍移開,舉到頭頂,‘砰砰’地開了兩槍,躲在牆角的女生們受到了驚嚇,頓時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中年男人揉着鼻樑,惡狠狠地罵道:“別吵,都他.媽的安靜點,讓老子思想一下。”
教室裡再次恢復了沉寂,外面的大喇叭卻再次響了起來:“裡面的人聽着,我是西山縣公安局長萬立非,如果你們膽敢傷害人質,我們將立即採取行動。”
中年男人眯着眼睛沉思良久,隨後緩緩睜開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王思宇看,幾分鐘後,他搖了搖脖子,把手槍換了彈夾,將子彈推上膛,皺着眉頭道:“鬍子,鍾隱,你們兩個什麼意見?”
門口的那人捏着下巴,一雙眼睛在那些女生裡瞄來瞄去,最後落在夏小玉的臉上,咧嘴一笑,露出焦黃的牙齒,滿不在乎地道:“無所謂了,老大,我聽你的,不過我是希望明天早上走纔好,最好晚上能在這裡睡上一覺。”
中年男人‘哧啦’一笑,搖頭道:“鬍子,你最沒出息了,學生妹中看不中用,沒有搞頭,鍾隱,你呢,你啥意見?”
鍾隱遲疑了一下,就蹙着眉頭道:“老大,他說的也有道理,就算明知是圈套,也要鑽一下,不然市裡面來人,估計這個縣長的命就不值錢了。”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轉過頭來,望着王思宇,冷冷地道:“好吧,王縣長,那就聽你的,我們哥三個就算借個道,等到了地方,我們就把你們放了,不過你要和外面的人打好招呼,路上不能有埋伏,也不能有追兵,不然的話,我們兄弟一定會大開殺戒。”
王思宇掏出了手機,卻沒有撥號,而是冷冷地望着他,低聲道:“有我送你們就成了,把這些學生都放了,否則,我不會撥這個電話。”
中年男人搖頭道:“那可不行,萬一你想當壯烈犧牲的英雄怎麼辦?再說了,如果是圈套,有這些女孩子作陪,一起去陰曹地府,也免得孤單了。”
王思宇咬了咬牙,繼續堅持道:“至少放一半,這是底線,不然沒得商量。”
中年男人臉色變得陰沉起來,舉起手槍,頂在王思宇的額頭上,氣勢洶洶地道:“不要威脅我,我最不喜歡被人威脅了,你這麼急着放學生,有什麼貓膩?是打算把損失降到最低嗎?”
王思宇神色鎮定地望着他,搖頭道:“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不希望出現意外的情況,畢竟,你已經失言過一次了,如果到達目的地,你們爲了掩蓋逃跑的方向,打算殺人滅口,我就白費力氣了。”
中年男人望了他半晌,就把槍收回來,轉頭對着牆角的那羣女生道:“你們都出來跳舞,誰他媽.的跳得好看,我就放了誰,馬上開始,都給我跳!”
十幾個女生忙搬開桌子,紛紛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地跳了起來,王思宇皺着眉頭瞄了兩眼,就轉頭喝道:“夠了,馬勒戈壁的,你不要做得太過分!”
中年男人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輕聲道:“別吵,也許我們哥三出了門口,就會被人一槍爆頭,死刑犯在槍決前,還能提點要求呢,我們現在看看跳舞,不算過分吧?”
王思宇強壓住怒火,轉過身子,伸手把那盒香菸取了出來,在抽出香菸的瞬間,將七柄飛刀摸了出來,趁着摸打火機的功夫,將飛刀丟進西褲口袋裡,隨後夾着煙,皺着眉頭吸了起來。
三個歹徒沒有注意到他細微的動作,而是把視線落在這十幾個女生身上,品頭論足間,放肆地笑了起來。
十分鐘後,中年男人笑了笑,拿槍指着這十幾個女生,搖了搖脖子,翻着眼皮道:“好啦,都停下吧,你們這些孩子,一點都不學好,現在就這麼風騷,將來可怎麼得了。”
女學生們立時停止了動作,都戰戰兢兢地望着他,中年男人把手指了指夏小玉,輕聲道:“姓夏的小姑娘,你跳得最好看。”
夏小玉臉上露出喜色,她轉頭望了王思宇一眼,笑容就有些僵硬,擡起腿來,向門邊挪去。
中年男人卻搖着手指道:“但是,你不能走,如果王縣長在撒謊,你將是我們這些人中死得最慘的一個。”
夏小玉身子一顫,停下腳步,面色蒼白地走了回去,癱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
中年男人拿手指着幾個女孩,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你,你,你們幾個都可以走了。”
王思宇見他又放走了七個學生,心中大定,就摸起手機,走到窗前,撥通了萬立非的電話,低聲講了起來:“萬局長,你仔細記好,門外的警察都撤了,前面不要留人,設法找到一臺掛簾子的中巴車開到教學樓前,服從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