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不免有些忐忑,暗想,這些日子沒跟包雲河聯繫,看來他還真的生氣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包雲河才拍了拍手,慢慢走過來,坐到田曉堂對面。田曉堂正想說點什麼,包雲河先開了口:“你這些天好像有點忙?”田曉堂聽出了責怪之意,便解釋說自己正在參加創衛迎檢外宣組的工作,但沒說自己是牽頭人。包雲河說:“噢,去參與中心工作了。局裡那個財務管理制度改革,不也是你抓的麼?”田曉堂知道包雲河對這個事肯定是不大高興的。可現在他也沒必要對包雲河解釋,便只是點點頭,笑了笑。包雲河臉色陰了一下,卻沒有再追問,又講起了別的事:“聽說李東達又在上躥下跳,想當那個黨組書記?”田曉堂笑道:“是有這個傳聞。”包雲河冷冷一笑,說:“這個李東達,真有意思啊,什麼位子都想爭一爭,從來就沒有自知之明,從來也不肯服輸,可謂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田曉堂笑了笑,沒說什麼。他想包雲河也管得太寬了。
位子位子,一人一會子。包雲河丟掉的位子,人家李東達憑什麼就不能坐一會子呢?
包雲河話鋒一轉,問“潔淨工程”質量問題目前怎麼處理。田曉堂想了想,簡單地說局裡正在找塗老闆交涉。他沒有透露那個重修方案。包雲河對這事相當敏感,他怕一言不慎,會惹得包雲河不高興。包雲河根本不提華世達,不問華世達上任後的情況,他就十分謹慎,生怕嘴裡冒出“華局長”三個字來。
問過“潔淨工程”,包雲河又把話題轉到主樓工程上,問道:“聽說主樓工程停工啦?”
田曉堂暗暗吃驚。別看包雲河閉門不出,好像與世隔絕,其實耳朵一點也不閉塞。田曉堂把相關情況作了介紹,特別提到上省廳去找郎廳長,等了一天卻連人影都沒看到。
包雲河眯着眼睛笑了起來,笑聲裡有種嘲諷的味道:“爲什麼郎孝山要卡住項目資金?真是因爲我被停職審查嗎?爲什麼你們見不到郎孝山?真是尤思蜀這個引見人不得力嗎?哼,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田曉堂訝然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包雲河徐徐道:“你也知道,郎孝山曾當過多年的副廳長,在龍澤光手下也做過好幾年副職。龍澤光做廳長期間,兩人積怨很深,後來甚至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龍澤光去做副省長前,推薦的繼任者是另外一位副廳長,壓根兒就沒有推薦郎孝山。不想郎孝山還很有活動能力,找了些過硬的關係,給省委施壓,最後還真的得逞了。郎孝山上臺後,凡是龍澤光原來的人馬都靠邊站了,凡是龍澤光原來看重的工作都被掛起來了。郎孝山之所以敢搞‘兩個凡是’,跟已做了省領導的龍澤光對着幹,估計是因爲他年歲已大,並不指望再往上走,無慾無求也就能無畏,不怕得罪任何人。我這麼一提示,你應該就明白了。主樓工程項目資金的問題,癥結就在這裡。”
田曉堂深感震驚,沒想到背後的恩怨糾葛,竟然這麼複雜。他意識到,解決這個問題的難度,只怕遠遠超過了原來的估計。
包雲河又道:“你們想找郎孝山拿回項目資金,只怕還得費一番周折。可主樓工程不能老停工,要想別的辦法弄點資金來。停工時間長了,就會生出其他枝節來。說不定,樸天成這個傢伙都會再次攪和進來。”
田曉堂笑了笑,覺得包雲河想得太多了:“樸天成還不至於跑來湊這個熱鬧吧?”
包雲河說:“難說啊!沒搞到主樓工程,樸天成一直耿耿於懷呢。”
臨走時,包雲河又告訴田曉堂,付全有昨天剛送他去了一趟省城,他的事情已經快有眉目了。
走出門來,田曉堂暗想,包雲河會被安排到哪裡,任什麼職呢?是到某個小局做個清閒的頭頭,還是到宣傳部之類的部辦委任個副職?
回去的路上,田曉堂琢磨着包雲河與付全有的關係。包雲河曾說過,付全有送他一塊名錶,把他害得不輕,後悔過去真不該袒護付全有。聽那口氣,似乎今後會疏遠付全有。可從包雲河叫付全有送他去省城的舉動看,他跟付全有仍然處得很親密。付全有調到二級單位後,田曉堂與付全有見面的機會少多了。偶爾碰上,付全有總是把頭扭向一邊,裝作沒瞧見田曉堂。
華世達叫田曉堂過去,談了自己對處理“潔淨工程”質量問題的新想法。他說:“我決定明天到戊兆去,直接跟塗老闆面談一次。如果這次還談不攏,就只有訴諸法律,追究他的違約責任……”
田曉堂聽了一愣,憑直覺他認爲這不是個很好的主意。華世達作爲一把手,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親自出馬。既然能夠毫不顧忌地追究塗老闆的違約責任,那還用跟他談來談去嗎?說到底,就是爲了擺平方方面面的關係,纔不得不委曲求全,耐着性子與塗老闆周旋啊。
“關於陳春方的問題,”華世達說,“我想等情況進一步查實後,再作嚴肅處理,這次絕不能遷就。”
正談到這裡,響起了叩門聲。華世達說了聲“請進”,有人推門進來,竟然是陳春方。陳春方見田曉堂在屋子裡,趕忙略顯尷尬地說:“你們忙,你們忙,我等會兒再來。”邊說邊退了出去。
華世達冷笑一聲道:“這個狗日的陳春方,惹出這麼大的麻煩,讓我們傷透了腦筋,替他擦屁股,他卻沒事人一樣,逍遙自在得很!”
田曉堂憤憤不平地想,是啊,憑什麼讓陳春方逍遙自在?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戊兆吃過晚飯後,呂副局長一邊擦着紅鼻頭一邊唸叨過一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腦子裡不由靈光一閃,蹦出了一個主意。可他又意識到,華世達只怕很難接受這個主意。
思前想後,田曉堂決定還是說出來試探一下,爭取說動華世達。田曉堂道:“您親自出面還是不大合適。追究塗老闆的違約責任,只能這麼說一下氣話,真要那麼做,可就得慎重了。陳春方的問題,性質相當嚴重,肯定不能放過他。不過,我倒有個建議,不妨給陳春方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派他去跟塗老闆談判,說不定會收到奇效。”
華世達卻擺手道:“陳春方跟塗老闆簡直就是一丘之貉。指望陳春方去啃塗老闆這塊骨頭,他會盡心盡力嗎?他不怕塗老闆往他身上推卸責任?”
田曉堂不慌不忙道:“他不肯盡心盡力,我們可以想辦法逼着他積極出力,甚至主動放血。怎麼做呢?您不妨先跟陳春方嚴肅地談一次話,指出他問題的嚴重性,告訴他,不處理肯定不行,處理輕了也不行,給他一個下馬威。然後提出給他一個機會,如果與塗老闆談得下來,將功補過,可以考慮對他從輕處理;如果談不下來,將嚴格按黨紀政紀和法律追究其責任。這樣給他施壓後,他爲了保自己,一定會拼命去說服塗老闆。塗老闆是從陳春方手中攬下‘潔淨工程’的,別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給,但陳春方的面子還是會給的。
您還要通過陳春方給塗老闆傳遞一個信息,您這次已準備孤注一擲了,如果塗老闆還不知好歹,不聽勸告,把您惹惱了,認真追究起來,吃虧的只會是他,請他好好掂量掂量。這是給塗老闆施壓。還有更關鍵的,塗老闆之所以跟我們談不攏,是他奈何不了那個直接惹事的包工頭老陸,而老陸不承擔一些重修資金,塗老闆肯定不幹。只有陳春方出面,才能說服老陸,塗老闆、老陸和陳春方這已結成利益共同體的三方纔有可能真正坐在一起,協商各自掏多少重修資金。只要他們能協商下來,事情就好辦了。而能否協商成功的一個重要前提,是陳春方不僅要說服老陸拿出讓塗老闆能夠接受的重修資金,而且自己只怕也要從得到的好處中吐出一些來……”
聽田曉堂說完,華世達仰靠在沙發上,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說:“你這個主意確有可取之處。我擔心的是,陳春方在這個事件中本是被處理的對象,現在卻代表市局去處理這個問題,我們這麼用人合適嗎?這樣豈不是顯得我們很無能?”
田曉堂答道:“我們不過是利用陳春方以毒攻毒罷了。如果您認爲這也算是用人,我覺得也未嘗不可。有道是,‘用人不宜刻’,也就是說用人不可求全責備,過於苛刻,要不拘一格,用其所長,容其所短……”
華世達說:“按你的想法,對陳春方還是要網開一面,寬大爲懷?”
田曉堂辯解道:“不,不,我是說我們在利用他時就不要計較太多,主要看結果,看他能不能幫我們解決掉問題,至於他是用什麼手段解決的就不必管了。至於以後怎麼處理陳春方,那是另外一回事。可以根據立功表現從輕發落,但絕不能以功抵過,也不能搞小功大赦。”
華世達點點頭,沒有說話。他微闔雙目,又沉思了半天,才表態道:“目前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就按你說的辦法先試試看,算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田曉堂聽出來了,華世達顯得有些勉強,並不太看好他出的這個點子。不過只要華世達答應試試,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華世達說:“你去叫陳春方過來一下吧。事不宜遲,我想現在就來跟他談。”
田曉堂建議道:“他剛纔不是來找過您嘛。我看您不必叫他,還是等他主動上門吧。我有種感覺,陳春方見您下決心要解決‘潔淨工程’問題,生怕牽扯出自己,已有些沉不住氣了。”
華世達笑了起來:“好,就聽你的。我在這裡守株待兔,等他來敲門,看他先跟我說些什麼。”第二天上午,田曉堂來到華世達辦公室,說了幾項小事後,華世達說:“昨天下午跟陳春方談了兩個多小時,他已答應去跟塗老闆交涉。”田曉堂笑道:“他只怕有些立功心切吧?”華世達點頭道:“他顯得很積極。正如你猜測的那樣,陳春方聽到了風聲,知道塗老闆在咬他,他有些心虛,想化被動爲主動,一到我這裡就大呼冤枉,說塗老闆顛倒黑白,倒打一耙。那個老陸是他陳春方的遠房親戚不假,可他當時並沒有答應讓老陸做這個工程,只是敷衍說先問問塗老闆再作答覆。不想那個老陸精得很,打着陳春方的旗號直接跑去找了塗老闆,塗老闆當場就答應下來。直到老陸進場後,陳春方纔曉得這件事。所以把這筆賬全算在他頭上,陳春方不能接受。”
田曉堂冷笑一聲道:“他這話破綻百出,鬼才會相信。”華世達說:“不過,當我提出那個要求時,他滿口答應了。我真是很意外。”
田曉堂說:“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他先前說的話不實。如果不是做賊心虛,不是怕追查,他哪會自找麻煩,願意去跟那個狡猾的塗老闆磨嘴巴皮,討價還價。”
華世達笑道:“是啊。所以他最關心這件事辦下後,我能給他多大的回報,他的罪責能減輕多少。”田曉堂說:“他只怕把這個事又當做一筆交易了,他得掂量劃不划算呢。”
華世達說:“我沒那麼傻,決不會明確表態,只是含糊地給了他很高的期望值,好讓他賣力地去辦事。事辦成了,他找我要回報,我就像他那樣詭辯、耍賴,死不認賬。”
田曉堂大笑:“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華世達話鋒一轉道:“‘潔淨工程’的事且看陳春方的交涉結果,我們再來扯扯主樓工程。上次去找郎廳長,連個人影都沒見着。看來通過尤廳長引見還是不大可靠,我們得另想辦法。你打電話叫王賢榮上來,我們三人再合計一下。”
田曉堂忙掏出手機聯繫王賢榮,暗想華世達眼下是越發器重王賢榮了,凡事都想到讓他參與。
王賢榮到後,見華世達和田曉堂都有些犯難,想說點什麼,卻又似乎很猶豫。
田曉堂見狀便說:“我看你好像有什麼想法?有想法就直接講嘛!”
王賢榮這才說:“我倒有個建議,通過現任廳辦主任丁若愚去求見郎廳長,只怕還方便些。去年省廳組織到四川考察旅遊,我跟丁主任都去了,半個月下來已混得爛熟。丁主任是郎廳長一手提拔上來的人,郎廳長很信任他。”
華世達眼睛一亮,卻馬上又皺起了眉頭:“你跟丁主任那麼熟,上次去省城怎麼沒聽你講?”
王賢榮不免有幾分慌亂,不過他的回答倒也在理:“當時你們已找了尤廳長,我哪好逞能,再提什麼丁主任。再說,上次我們到省城時,丁主任剛好出差在外,找他也沒用呀。”
華世達噢了一聲。田曉堂卻覺得,王賢榮只怕是故意拿捏着,等到辦這事的難度進一步增大後,他再獻出此計來,就更能彰顯其功勞非同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