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千牛衛官衙中,射堂、校場一應俱全。除了日常的宿衛之外,騎射技藝的練習也屬於諸備身們工作內容之一。
從這一點而言,千牛衛不像是正經的禁軍衛府,更類似於弘文館、崇文館等這些專召貴族子弟的學舍,培養這些貴胄子弟們的弓馬技藝。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些舊規漸漸被人遺忘,不再被特意的強調,使得千牛衛逐漸淪爲徹底的鍍金場所。畢竟能夠入選備身者多是家世不凡,本身已經不愁出路,也少有人能夠立志尚武。
李潼來到射堂的時候,諸備身還在陸陸續續向此趕來。他也懶得在這裡乾等,索性先走進射堂,自己拉弓習射。
千牛衛官署本就空曠,所以這個射堂建造的也頗爲宏大,當中又分割成許多區域,除了步射的廳堂之外,甚至還有練習騎射的射棚。馬匹則由大內閒廄提供,五十匹馬,以月爲番,只是不可出衙。
從這一點而言,朝廷對這些勳貴子弟們真是不錯,單單五十匹官馬日常所耗食料便不是小數目,還要派專人精養。
培養一個弓馬嫺熟的戰士花費絕對不算少,但只要能夠入選千牛衛,耗用都由國家提供,一任秩滿,考課如果還不合格,那真的只能是自己懶,不求上進。
李潼進入射堂的時候,也有一些備身、主仗們正在操練。他在場外看了一會兒便走進一側半封閉的小廳中,吩咐兩員主仗老卒取來弓箭。
唐弓有四種形制,一是長弓,桑柘所制,是步射之弓。二是角弓,各類筋角所制,是騎射之弓。三是稍弓,是近射的短弓。四是格弓,彩飾浮雕,樣子貨,屬於羽儀禮器,也是千牛衛日常所佩之弓。
來到這個世界後,李潼並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弓箭之類,只有舊年在秦嶺跟敢戰士們廝混的時候,短暫的練習過幾天,主要還是近射的稍弓,有關弓箭知識,也都是從那些府兵老卒們日常談論中得知。
因爲是近射的短弓,稍弓用料少、易打製,養護起來也方便,當然弓力也不會太高,通常在一石以下。
事實上,弓力能滿七鬥,已經符合實戰制式需求,十步之內能夠穿甲,一般的壯年府兵士卒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基本能夠達到這樣的標準。
如果弓力繼續增加,這個標準將會銳減,能夠開滿一石強弓,已經屬於絕對的精卒,一個折衝府中能有十幾個已經算是大府,可以完成許多高難度的作戰目標。
來到這個世界後,李潼一直比較重視臂力的培養,在秦嶺時試挽據說弓力一石的硬稍弓,二十息內能作三引,已經獲得旁人交口稱讚。
但在來到千牛衛,接觸到真正的制式軍弓後,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個水平還是水分極大。
弓身久用、或者缺乏合格的保養,都會造成韌性下降,弓力大打折扣,秦嶺敢戰士們都是破產的府兵,想也可知不會有什麼最新的軍器武裝,手中軍器往往都是老物,有所折耗這很正常。
千牛衛雖然沒有什麼作戰任務,但所配給的軍器卻都非常精良。每每看到這些精良武裝封存在衙庫中蒙塵,李潼都心疼得不得了,很有一種監守自盜的衝動。
在神都城內外,他還有幾百敢戰士潛伏着,如果這些敢戰士們都配給上精良的軍器,戰鬥力將會有一個質的提升,直接投入到玄武門作戰都不會虛。
這可絕不是一時狂念,李潼最近坐衙看似百無聊賴,但事實上一直在細心觀察衛府日常事務操作流程,同時想法子該如何把這些軍器盜取出去。
南衙諸衛所用軍器,都由兵部下屬的庫部直接撥給,而且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翻查諸衛府衙庫,同時衛府分管衙庫的胄曹參軍也會每月審計,上報兵部請求增補替換。
軍器的回收,則由少府尚方監負責,辨其質料加以回收,分發下屬各署重新利用、打製器物。
一整套程序,有出有入,還有着嚴密的監察,各司其職,分工明確,看似無懈可擊。但只要是由人操作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全無漏洞,中間的環節越多,便越有漏洞可抓。
李潼在觀察一段時間之後,已經初步瞄準了兩個環節,一個是衛府中的審計環節,一個就是尚方監的回收。
他如今在衛府中大權獨攬,如果換上一個可控制、甚至只是做事不夠謹慎的胄曹參軍,增加衙庫軍械的更換頻率,就能讓這些軍械流動起來,進入到回收環節中。
少府尚方監,所管轄的主要是方伎之類,監管相對而言不夠縝密,而且諸署令幾乎全都是六品以下的卑職,安插起自己的人手來更加不會過於引人注意。回收的軍器本來是要進行原料改造,但如果這一環節打通,便可以悄無聲息的流通出去。
在京禁軍南衙十六衛,北衙還有左右羽林軍、千騎、飛騎等等。就算軍器流通出去被發現,想要反查具體是哪一衛流通出去的,也很困難。
當然,如果自己作死,只是盜取各衛專屬的器用,或者連軍器庫藏標誌都不處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李潼自知他二爹栽在哪一個坑裡,雖然有了初步的想法,但還在繼續觀察細節,沒有急於行動。
同時不免腹誹他二爹李賢,你這位置太高,不懂得下基層的重要性,要是當時做事謹慎點,說不定我現在只要搞定李守禮那憨憨,就安心等着接班就是了。
當然,這也只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當時他爸爸可沒有故衣社敢戰士這樣一批隱藏在暗處的力量可用。而且人家自有東宮六率,就算要搞事情,也看不上這不肖子摳摳搜搜的作風,栽也栽得光明磊落。
他一邊盤算着自己的小算計,一邊選了一張軟稍弓,站在十步的距離上向硬木標靶去射箭。五十支箭射完後,拉弦的右手痠痛不已,持弓的左臂也被弓臂回彈震得酥麻難當,幾乎擡不起來。
“殿下射技更加精湛,於此道確是頗有天賦。”
一名身材魁梧的主仗上前查看標靶,然後再一溜小跑返回來對李潼說道。
李潼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射中那十幾箭還是開始臂力飽滿時,隨着力道漸衰,後邊一多半都是脫靶。整體算來,不過十矢三中的水平,不過跟最開始一矢無中的仁者之射相比,當然是進步顯著了。
不過對於個人武力,他也並不強求,就算上了戰場,保命爲主,殺敵之類,自有衆將士代勞。
如果不是想着未來搞宮變或許還要親自參加巷戰之類,他連基本的騎射都懶得練,可見的確是一代不如一代,他太爺爺李世民那纔是真本事。
“稟大將軍,諸備身已經集結完畢。”
這時候,李湛又匆匆行入,抱拳說道。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甩着臂膀走出了小廳,又有令史上前彙報具體出勤人數。
如今的左千牛衛,千牛備身十六人,備身左右二十人,較之舊制多出不少。沒辦法,他奶奶革命以來便大肆蔭封,許多貴胄子弟雖然得蔭,但卻無處安置,只能見縫插針的安排。
至於更下一級的備身與主仗,反而並不滿員,備身八十二員,主仗一百一。這些人雖然屬於下員,但卻屬於左千牛衛真正有戰鬥力的一羣。
這其中有的是邊牧大將舉薦軍功士入宿,有的是諸折衝府或勳官柱國以上選薦,因此在武力值方面還是有所保障的。也因爲這些人的存在,使得左千牛衛不至於完全淪爲樣子貨。
“今日所考,騎射諸技。爾等諸員,綬列黃班,拱從仗內,當有志力荷此恩典。”
李潼也不多說廢話,行至隊列前便交代了內容:“不必陳說舊事推諉,只要我在領衛府,旬月有考,考績如何,錄入你們各自秩課,爲南省夏官量用憑據。”
衆備身們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彼此交頭接耳的議論,但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人敢直接出聲反對。這位大將軍的手段,他們可多是親眼見識過,雖然各自出身不俗,但還真不敢說能承受得住大將軍怒火。
“請問大將軍,既然立考,標準何在?”
一名備身在隊伍中舉手發言道。
“上不設限,下不設標,在優者十員,在劣者十員,榜列通告。至於具體獎懲如何,各自秩滿時便知曉。”
李潼也並沒有設立什麼太明確的標準,畢竟這裡是南衙衛府,不是私人練兵。真要立定什麼標準,是需要政事堂署行。
但就算是這樣模糊的規定,憑他如今威望,同樣有着不小的震懾力。這從眼下出勤人員中就能看得出來,雖然不是什麼常規召集,出勤率也達到七八成,特別諸千牛備身,更是一個不落的站在場中。畢竟距離權力越近,便能明白這位大將軍是真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