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中堂裡,自是喜氣滿滿、氛圍熱烈。自從楊執柔去世後,家中並沒有身在勢位之人,便少有這樣賓客盈門的盛況。
楊執一坐在主人席上,這會兒臉上也是紅光滿面,對諸捧杯祝賀的賓客們也是來者不拒。他這一口氣同樣憋在心裡許久,早年爲了守住兄長這一份遺囑,他在洛陽時甚至當街把中山張氏一個子弟敲打成廢人,這件事曾經引起不小的轟動,伴隨而來的也是長久的奚落。
可是現在,再也沒人敢當面譏諷他們一家,言辭間俱是滿滿的恭維,這一份喜樂與滿足,也真是讓人陶醉不已,同時又倍感欣慰,只覺得苦心之人、天意不負。
當然,除了一點志得意滿之外,楊執一也並沒有完全的樂而忘形。雖然賓客滿堂,但也並不是對所有前來道賀者都悉數引入堂中來。
他心裡很清楚這些關隴鄉親門戶們,其中不少都不怎麼受聖人待見,特別許多人家至今還揹負着悖逆的罪名,雖然眼下朝廷已經不再加罪追究,但他也不敢將這些人接納入府。
比如說午後便有郕國公姜氏的族人具帖來賀,但楊執一稍作沉吟之後,便吩咐家人將之謝拒門外。
早年陝西道行臺與洛陽朝廷對峙的時候,郕國公姜晞在朝擔任宰相,也是力主制裁行臺的代表人物。其人雖然在廬陵王潛逃歸國那場風波中倖免於難,但當聖人歸朝靖國時,也並沒有輕饒了郕國公家,一家直系子弟都被押赴南市刑場砍了頭。
這其中郕國公姜晞的叔父姜遐還是長平王李思訓親弟的丈人,姜遐早在天授年間便去世了,但留下的兒子姜皎等也沒能免於極刑,與堂兄姜晞等人一起被砍了頭。
原本姜氏也是一個大族,可是隨着主支族人們被幹掉,整個家族頓時也零散起來,剩下一些別支旁裔子弟不成氣候。
雖然說朝廷並沒有明令要禁錮姜氏一族、持續的打壓,但楊執一還是謹慎、不願與之產生什麼聯繫,一則沒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二則沒有那個必要。
但儘管楊執一仍然不失謹慎自守,可有的客人既然登門來賀,便不是他想拒絕就能拒絕得了。
正當宴會還在熱烈進行着的時候,有楊氏門僕匆匆登堂,湊在楊執一耳邊低語稟告道:“郎主,北海王、臨淄王兄弟登門來賀,正在前庭……”
“他們兄弟怎麼來此?難道是府中遞帖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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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執一聽到這話,手臂頓時一顫,酒水都灑落襟上,臉色頓時也變得低沉下來,不明白這幾個瘟神怎麼到了自家門前。
門僕聞言後連忙搖頭道:“兩府本就全無往來,這樣身份要緊的人物,若無郎主指使,誰敢隨意邀請。”
主僕兩人還未交流完畢,突然堂下又有人說道:“北海王兄弟也登門來賀楊門喜事……”
今日府中閣門大開接待賓客,本就耳目雜亂,且北海王兄弟們也並不是秘密來訪,一俟入門,自然便被人看到。
堂中客人們聽到這話後,不免都是愣了一愣,繼而便不乏狐疑的望向主人席上的楊執一。
楊執一見狀後心中不免又是叫苦不迭,只能強作笑容的說道:“幾位大王體格尊貴,豈敢因家宅小事便冒昧有擾。沒有遞帖傳情、已經頗感失禮,不意幾位大王竟親身至此,實在是讓人惶恐。諸君且自暢飲,容我暫離、出迎幾位大王。”
他先用幾句話表明這幾王是不請自來,然後才又起身告罪,匆匆向前堂行去。而中堂宴席上的客人們,在聽到楊執一的解釋後,心中疑惑才稍減,但很快便又好奇起來,忍不住猜測幾王至此意欲何爲。
不多久,在楊執一態度殷勤的陪同下,李成義等兄弟三人便行至楊氏中堂外。堂內賓客們雖然沒有同楊執一一起出迎,但這會兒也都不敢託大,紛紛離席而起、列於堂外,待見幾王入前,也都恭敬見禮。
“諸位不必多禮,小王等未得主人邀請,但卻貪此間的熱鬧,所以入門同樂,打擾之處,還請見諒!”
北海王李成義作爲兄弟中最年長者,負責迴應衆人的禮見,而李隆基則眸子一轉,擡手握住了站在一側的楊執一手臂,滿臉輕鬆笑容的說道:“惡客貪趣,來討一杯酒水,楊郎將肯否惠給?”
“貴客登門,喜極忐忑,蓬門因此生輝,豈敢吝惜酒食!請大王等速速登堂,容卑職等再作莊重拜見!”
儘管心裡已經膈應得不得了,但楊執一這會兒也只能陪着笑臉,語氣恭敬的再請幾王登堂。
聽到楊執一這回答,兄弟幾人對望一眼,臉上各自露出幾分得意笑容,在衆人夾道恭待中緩步行入楊氏中堂。
這會兒,楊家僕員們早將廳堂中的張設重新佈置一番,楊執一的主人席位被移往側處,中央的位置再加設新席,綿軟潔白的龍鬚席、簇新豔麗的錦帳以及鑲珠綴玉的屏風,將幾王席位規格與堂中其他客席給區別開。
且不說幾王本就榮爵尊貴,單單他們作爲相王的兒子,時流們願不願意招待是一回事,但若他們果真登門而來,也都必須要盛禮款待。
待到幾王坐定後,衆人才返回各自的席位,只是少有人敢親近就坐,除了楊執一這個主人席設在近左,其餘諸席則就相隔一丈有餘。
楊家這座中堂雖然也是寬闊氣派,但堂中賓客也多,如此格局分配,幾王坐席的確是寬敞有加,但其他那些客席則就顯得侷促起來。
不過衆人也並沒有因此而怪罪楊家怠慢,反而有些感激楊執一設想體貼,不讓他們與諸王坐席靠的太近。真要距離太近,既不知該說什麼,還要打起精神來勉強應對,想想就讓人覺得尷尬且頭疼。
衆人各自坐定後,接下來宴會繼續進行,只是相對此前的熱鬧快活,氣氛多多少少有些回落。一則是身份貴賤不同所帶來的拘謹,二則也的確是不知該要怎麼進行。
但堂中衆人的尷尬,幾王感受卻不多,入席後且酌且飲,不時望着廳堂中獻樂的伶人們拍手喝彩,很有幾分目中無人的自得其樂。而楊執一這個主人陪坐一側,則就顯得有些多餘。
李隆基等兄弟幾人不請自來,當然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他們歸京已有多日,除了剛剛歸京時大內所舉行的家宴以及日前冊封時皇帝賜饗祝賀,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在公開場合露面、與時流進行接觸交談。
京中人事對於他們兄弟的熱情實在不夠高,這份冷落所營造出的排斥感也讓他們倍感不自在。既然時流不願接觸他們,那他們就去主動接觸時流,只有產生了接觸與交流,接下來纔會有交情或深或淺的變化。
至於這第一站選在楊執一家門,一則自然是適逢楊家大喜、賓客雲集,能夠讓更多時流看到他們的存在。二則就是楊家所宴請的,多數都是一些關西的舊門戶,相對於世道中其他時流,這些關隴舊人與他們產生聯繫的可能要更大。
可是在坐定之後,他們便發現哪怕是這些關隴舊戶們,對於他們的熱情仍然談不上有多高。這雖然讓人有一些失落,但也談不上難過,反正自己也是閒來無事,楊家又好酒好菜的招待着他們、且禮數周到,雖然氛圍有些生硬,但只要他們自己不覺得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抱着這樣的心態,兄弟幾人也是既來之則安之,哪怕堂中一些賓客們已經起身告辭,他們也並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楊執一在送出幾名賓客後,便見自家娘子在中堂側廊處對他招手,便匆匆走了過去,開口問道:“有什麼事?”
獨孤氏有些爲難的將剛纔楊喜兒談論的事情同夫郎講了一講,楊執一聞言後卻樂了起來:“這娘子也真是、有營持之道,不是一味只知貪享的愚昧婦人。道理的確如此,京中人家全來湊興,我家每日酒食所耗便不是少數,禮貨上自然也該有所要求!”
“偏你們叔侄精明,若就這樣直白告人,那些真正窮困的鄉親舊識們,他們如何能維繫得住體面?以後還要不要往來?”
獨孤氏聽到自家夫郎也這麼說,頓時翻個白眼沒好氣道。
楊執一聞言後嘆息道:“誰家光景又能比誰家更好幾分?維繫不住那就不作維繫,娘子你以爲家門如此喧鬧是好事?唉,我也是一時計差,當時只想着人前顯擺一番,卻沒想到是把許多人事麻煩招惹入府啊!錯過這一番禮節,便不該再作什麼窮勢張羅。喜娘她自己守得的福氣,自己消受享用。我甚至打算成禮之後便謀求外出,不再留在京中這暗流涌動之地!”
楊執一本來也沒有這樣的覺悟,可北海王兄弟們登門,卻讓他看到虛榮風光之下所埋藏的樹大招風、無從逃避的隱患,心中自有警醒,所以才生出外事地方、避開京中潮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