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貴舊病復發的消息象密密的雪花一樣,把江南藥鋪左中右三個院子給覆蓋了,晚飯之後,陸續有軍士到正房來探望,關有樹化身鐵面門神,一一擋在門外。
後來見不是個事兒,來的人太多了,便讓陳有亮跑了一趟通知每個病房,大家好意心領了,不要再來人探視了,常大夫需要靜養。
於是,院子裡變得很安靜,大家走路都是怕踩死螞蟻的節奏,對話都是悄悄話,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雪花飄落的簌簌聲。
何素雪坐在常得貴臥房裡的木榻上,托腮看着對面沉睡不醒的師傅大人,她是越想越覺得自己蠢啊,早上的時候師傅就不對了,臨近黃昏的時候,林有文和關有樹更是神色緊張頻繁進出正房,可自己那會在幹嘛?無視異常的師兄們,坐在竈前背書裝乖小孩?
“我是御姐不是蘿莉,怎麼行爲舉止包括思想心理,越來越幼稚了呀。”她用力給了自己腦袋一拳,指節剛好敲在血管上,疼得兩眼淚汪汪。
關有樹正巧在這時候捧着藥碗進來,以爲小師妹因師傅而傷心流淚,忙放下藥碗蹲下來,面對面地安慰她:“小何不哭哈,師傅能挺過來的哈,過不了兩天,他又能活蹦亂跳地叫你背書了。”
“背就背唄,誰怕誰呀。”唉,不想被人當妖怪燒了,不裝小孩也不行,八歲到十五歲及笄,還有七年要熬啊,真是倒黴催的,怎麼就不給穿個成年人呢。
不知道是何素雪聲音大了,還是聞到藥味了,常得貴動了動,兩手撐着炕要起來。何素雪和關有樹忙衝過去扶,發現師傅大人眼睛微睜着呢,這是意識迴歸了。
師兄妹倆歡喜得咧開嘴巴,無聲地笑了。
常得貴認得人了,卻有心無力,就着關有樹的手喝了藥,擡手摸摸何素雪的腦袋,一個字都沒說又閉眼躺下了,沒一會就呼吸均勻進入沉睡狀態。
何素雪仔細看看,倒黴大叔的臉色好一些。她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師傅大人現在究竟是在睡覺呢,還是在修煉內功抵禦滯留體內的殘餘毒素呢。這個問題值得研究下,那個什麼《洗練錄》,說不定就是爲了壓制毒素才練的呀。
何素雪坐不住了,看二師兄歡喜的樣子,估計師傅大人轉危爲安了。師兄們也不肯讓自己守夜,還是洗洗睡……
不!洗洗上牀練功去!
大雪天,何素雪也不窮講究了,自個兒去廚房裝了湯婆子和暖手爐,因爲拿不了那麼多,就拜託王小九提了半桶熱水上樓。稍微擦洗一下泡下腳,很快就把自己打理乾淨鑽了被窩。
今晚天氣實在是冷,湯婆子和暖手爐好像失了效。放在被窩也有十幾分鍾了,一點熱氣都沒有,何素雪手抱着暖手爐,腳夾着湯婆子,仍是冷得打哆嗦。
“不行。這樣下去遲早要凍出病來,明天一定要去買一牀棉被。嗯,再買多一牀新褥子,墊得厚厚的,肯定就暖和了。”
何素雪打定了主意,連連深呼吸試圖讓紛亂的心靜下來,無奈真的是太冷了,牙關都咬得累死了,還是靜不下心來。
心不靜,沒法修煉內功,何素雪開始數羊,數到一千隻,好像好點了,主要是身上暖和了,不發抖,深呼吸就有效果了。
她嘗試着按照《洗練錄》的要求舌頂上顎,抱守元一,觀想眉心意識之海,漸漸的,她的呼吸越來越輕,最後……睡着了。
一夜無夢到天亮,何素雪茫然看着蚊帳頂,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從練功狀態,切換到睡眠狀態的。
摸摸胸口,按按肚子,跟往日沒什麼兩樣,什麼丹田之氣影子都不見,這是練成還沒是沒練成,完全不知道。
有心下樓請教師傅大人,纔想起來人家現在是病號,師兄們說不能拿俗務去騷擾,練功這種事,應該不算俗務吧?
“哎呀,不想了,先去看看師傅好點沒。”
何素雪穿戴整齊梳好馬尾巴,打開房門,眼睛掉進冰雪的世界,拔不出來了。
一夜之間,世界變成了白色,厚厚的積雪掩蓋了所有污穢,光明而聖潔,炊煙裊裊,給雪被攏上一層藍紗,神秘而玄妙。
雪還在下,太陽還沒升,三個院子都有人在清理積雪,動作輕柔而又快速,生怕影響到正房裡的那一位。
廚房裡飄出食物的香氣,焦嬸子和花嬸子總是天還沒亮就來上工,而毛永青就像個人形定時鬧鐘,每天都能準時起牀,到前面開門放兩位嬸子進來。
師兄們和夥計們曾經討論過毛永青這一奇怪的特性,爲什麼他總是能在大嬸們到達鋪子之前起牀開門呢?要知道大嬸們每天都來得早,但卻不是每天都是同一時間到達的,有時稍早些,有時稍晚些。
何素雪一句話擊中紅心,被認爲是標準答案:“吃貨總是最先聞到食物的味道,嬸子們趕早市回來,身上有吃的嘛。”
此刻,毛永青正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手裡還提着掃雪用的鐵鍬,吃貨對食物的盲目趨向性實在讓人歎爲觀止。
何素雪卻一直私下裡認爲毛永青有病,他對吃東西有種變態的狂熱,這應該是一種心理障礙,是因爲曾經的心靈創傷所導致。
何素雪心理學考得不錯,加上實習分綜合評分九十二分,全系第一,但她沒有當心理醫生的志向,純粹是對心理學的一種好奇心,驅使她把那本書讀透了,教授出的題都是書上的知識,她考不好纔怪。
何素雪深深同情青哥兒的遭遇,可這樣的心理障礙沒有速效藥,再說他也沒有暴力傾向,有得吃就讓他吃唄,持續充沛的食物供應會慢慢抹去他內心的恐懼。
青哥兒那可憐的娃先放到一邊,咱們言歸正傳。何素雪洗漱之後,精神抖擻邁進師傅大人的臥房,發現他還在睡着,林有文身上搭着被子斜躺在木榻上守着他。
小師妹冷不丁出現,大師兄反應慢了半拍才醒神,他忙忙地坐起來,摸摸下巴上扎手的鬍子,臉頰熱了。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給雪姐兒瞧見了,真是丟臉。
何素雪卻真誠地向大師兄道聲:“辛苦了,你去梳洗吧,這裡我來看着。”
林有文慶幸自己是披衣而臥的,被子一掀就能起,不然多尷尬呀,小師妹再是小,她也是女娃呀。
大師兄忘了,這位小師妹不能用常人的眼光來看待,敢在赤/裸/男人身上動刀子的人,她會害怕人家少穿了一件外套嗎?
林有文走後,何素雪輕輕走到炕前,觀察常得貴的神色,好像又好轉一點了,不過髮根有點粘糊,是昨晚上發燒了?
她把手背貼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然後再去試師傅大人的體溫,是比自己的熱一些。
這中的到底是什麼毒呀,這麼霸道,十幾二十年了還要跑出來折磨人,太可恨了!詛咒下毒的人生兒子沒屁眼!
何素雪由此更加堅定不回何家的念頭,宅鬥是洪水,宮鬥是猛獸,朝堂是雷區,爲了小命着想,咱還是呆在這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吧,起碼它安全呀。
何素雪摸摸水盆裡的水還是溫的,絞了溼帕子敷在師傅額頭上,便趴在炕邊瞅着自家師傅,心說這人要是收拾收拾,還挺耐看的嘛,怎麼就不結婚呢,怕病情拖累人家,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哎喲,那個崔三孃的事還沒告訴焦嬸子呢,這兩天真是忙昏頭了,師傅的終身大事都忘記問了。
不行,一會就跟焦嬸子打聽打聽,萬一崔三娘真是師傅大人的相好,通知她來探望一二,還能增進小兩口的感情不是?
有的人真是不經唸叨,藥鋪開門沒多久,方再年就小跑進來,向守在正房裡的關有樹報告,有個叫崔三孃的女客來探望掌櫃的,林有文已經同意了,人馬上就要進來,意思是讓關有樹接待。
關有樹一聽名字,臉色就變了,“崔三娘?她怎麼來了。”
方再年一愣,“您知道她?”
關有樹表情有點尷尬,方再年盯着他不放,他一跺腳,跟方再年耳語幾句,後者立馬嘴巴張大能塞進一個雞蛋,“天哪,竟然是她!掌櫃的什麼時候去過那種地方了,唔!”
關有樹死死捂住方再年的嘴巴,不讓他說出來,“噓噓噓,別說別說,可能師傅跟人家沒什麼的,說錯了就糟了,沒事都會變成有事了。哎,大師兄是好人,從不知道風月場上的人和事,他這是無心幹了壞事呀。”
這事情有點亂,關有樹有點煩,不知該怎麼面對那位特別的女客,好在方再年是久經沙場的好夥計,給關有樹出了個主意:“您在門外守着,人來了就讓她隔着門簾看一眼,咱又沒騙人,掌櫃的真是病糊塗了不能見人嘛。”
關有樹眼睛一亮,推着方再年就往外走。“這主意好,就這麼辦,過後師傅知道了也不會責怪咱們的。”
這兩隻推推搡搡出了正房,外面大竈上忙着製糖的何素雪已經喊上了:“咦?你是那天那個崔三娘?你是來看我師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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